[斯洛文尼亞] 德拉戈·揚察爾:預言(2)

安東·科瓦奇想叫他走過書架這邊來,好告訴他剛才讀到了什麽。近來他跟這位教授相當親近,這個貝爾格萊德人被人取了個綽號叫腐朽。他們都感到這最後一個月的役期很難對付;他們一起進城好幾次,去聽一個穿短裙的咖啡廳歌手唱歌,買個小醉。腐朽是個嚴肅的年輕人,一位安靜的學者,軍隊和圖書館紀律都無懈可擊。星期天下午進城,他有時會松懈一下,默默灌下幾杯白蘭地。安東·科瓦奇覺得應該可以把那件恐怖的事情告訴他,清涼安靜的17號隔間裏等著的那顆定時炸彈。但最後一刻他決定不要說。兩人知,人人知。

“很好,”他說,“好著呢,跟往常一樣。”

他在自己的桌邊坐下,開始把書名往分類卡上寫。“天真熱。”中士說著,關掉那只嚓嚓響的收音機,走到窗前,打開了窗戶。野雞們還在那裏,沒完沒了地用靴子踏著柏油地。

“唱!”下面圓圈裏,下士叫道。隨著踏步行進的厚底靴的節奏,一個年輕野雞以孤獨、純凈、響亮的聲音唱起一支歌——《炮兵頌歌》:

我們是炮兵

我軍肩負神聖使命

守衛我們的邊疆

保衛鐵托元帥

而新兵合唱團喊叫著唱起副歌:

鐵托是元帥

一位偉大的天才,

他指揮著

我們光榮的軍隊。

安東·科瓦奇自問那首歌他唱了多少遍才精通踏步行進的藝術。一百遍?無論怎樣,這麽多遍下來,他甚至不再去想那些詞語的意思了。現在他突然意識到它們是多麽傲慢,與他剛才所讀到的有多麽恐怖地不一致。於是他來推想這個有膽氣的、敢於寫下那段廁所詩句的瘋子。幹得出那種事情的人,也能輕而易舉在兵營裏放顆炸彈。

 


他睡得很不好,每一次大木房裏的值班軍官叫醒一個新兵出去站崗,他都會直直地坐起來。半夢半醒之間,他看見一只無形的手在木房的墻壁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下這些:你將吃草,南斯拉夫之王……對句的另一半實在太粗鄙了,安東·科瓦奇不讓自己看見它,而是眨巴著眼睛,努力去想別的事情。那恐怖的塗鴉的下一半,低俗地表達了對最高領導人的仇恨,本身大約沒什麽危害,因為它的語氣與墻壁上上下下不朽銘刻的關於插入的所有變體完全一致。誰都有可能寫。但“草”字還是有些神秘的地方。他想起曾經在酒吧聽到一則並不好笑的笑話:一個乞丐坐在路邊,路上政府權貴們來往穿梭,而他在吃草。第一個官員停下來,給了他一張十塊的鈔票,第二個走過來,給了他更多的錢,隨後那位穿白色制服的元帥坐著他的黑色奔馳停在了路邊。他沒有給錢,而是問道:“你為什麽不離開路邊遠點兒吃呢?那裏的草又幹凈又新鮮。”不,不好。你將吃草……為什麽是草?如果我們都知道南斯拉夫之王應該指誰,為什麽作者還要訴諸如此奇特而陳舊的語氣?你將吃草,南斯拉夫之王。也許它的意思是:“你將被殺,臉埋進草裏”?安東·科瓦奇那天晚上有了不少可怕的念頭。其中最糟糕的是,他本人可能會被懷疑寫了那首對句。他通常用17號隔間,因為這間最幹凈。現在他知道為什麽了。無論是誰,哪怕只去過那裏一次,以後都會避開。只有他蠢得每天早上都往那裏跑。就像個殺人犯,老是回藏屍體的地方,直到最終被逮住。科瓦奇覺得自己已經被懷疑了。當然,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懷疑,但如果任何人都有可能被懷疑甚至被控告,那麽那個任何人很容易就是他。直到淩晨四點以後,最後一批站崗的士兵都回來了,他才能趕在起床號之前睡上一兩個小時。到了早晨,他不情願地等待著看是否有人走進17號隔間。一個也沒有,至少他觀察的時候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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