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伯爾《女士及眾生相》(28)

她馬上就點了一支煙大口地抽起來, 然後掐掉煙頭——不少人掐煙頭我見過, 可她簡直絕了!分毫不差, 熟練準確, 就像坐牢的犯人或住院的病人躲在廁所里一樣, 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將點燃的煙頭剪下, 在掉下的煙頭中撥來撥去, 看看還有沒有一根煙絲——然後統統裝進一隻空火柴盒里。同時她嘴里一直喃喃有詞: ‘主降臨了, 主降臨了, 他來了。’不是精神錯亂, 也不是諷刺, 而是一本正經說的——發瘋她並沒有, 只是有點邋遢, 好像捨不得用肥皂似的。後來我就沒有再去過, 實話實說, 我怕——本來我的神經已經快垮了, 因為小夥子死了, 他表兄也死了。每當不在時施勒默, 我就到軍人酒吧去鬼混, 隨便找一個伴: 我完了, 十九歲那時才——我簡直看不下去那個修女的事, 就像一隻被判處死刑的老鼠一樣關在籠子里, 真是這樣; 她變得更乾癟鬆弛, 大口咬著萊尼帶給她的麵包, 一再對我說: ‘瑪格蕾特, 別這樣, 別這樣。’我問道: ‘你說什麽呀? ’‘你幹的那些事情。’我已鼓不起勇氣了, 我受不了, 神經快垮了——萊尼仍一直去看她, 有數年之久。她說的話很可笑, 比如: ‘他們幹嗎不乾脆弄死我, 倒看我藏起來? ’她對萊尼總是說: ‘天哪, 你應當活, 你應當活, 聽見了嗎? ’——萊尼哭了。她是萊尼很喜歡的。喔, 後來才知道( ‘知道什麽? ’) , 她是猶太人, 修道會根本就沒有把她申報, 乾脆裝作她在調動中失蹤了, 把她藏起來, 卻又不讓她吃飽。他們說, 因為她沒有食品配給證, 他們其實有果園, 還養肥豬。不, 我真受不了。她像一隻瘦小乾癟的老鼠蹲在那里——而萊尼之所以被放進去看她, 只是因為她態度十分強硬, 而且因為他們知道她非常幼稚。她以為那個修女只是在受處分。直到最後, 猶太人是怎麽一回事萊尼也沒有明白。即使她明白並且知道有多麽危險, 她也會說: ‘是啊, 那又怎麽樣? ’並且會繼續去, 這我可以肯定。萊尼有膽量——今天仍然如此。真可怕, 那修女說: ‘主降臨了, 主降臨了’, 用眼睛看著門口, 好像主正在進門, 這可把我嚇壞了。但萊尼沒有, 她馬上朝門口看去, 充滿期望, 好像主如果進來, 她也不會感到奇怪似的。不過這已是一九四一年初的事了, 我那時已經在野戰醫院工作, 後來她注視著我說: ‘不僅僅你幹的事情不好——你服用的東西更糟,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你服用的? ’我說: ‘兩周前。’她說: ‘那還來得及。’我說: ‘不, 再也戒不掉了我。’當然, 是嗎啡——您知不知道? 至少已猜到了吧? ” 

施威格特太太是唯一看來不需要慰藉的人。這段時間, 她經常出入格魯伊滕的家, 看望臥床不起的妹妹, 試圖使她明白: “使人消沈, 命運不會的, 只會使人堅強起來”。她的丈夫格魯伊滕“如此萎靡不振”, 說明他是孬種。她竟然教訓起久病不起的妹妹: “想想自豪的芬尼亞勇士吧。”她談到朗熱馬爾克, 問萊尼為何顯得悶悶不樂, 聽到范多爾恩說——她是所有這些言論的提供者——恐怕萊尼是在哀悼她的兒子艾哈德, 她感到不快, 十分不快。這個“石楠姑娘”( 至少是“嗯啊姑娘”的另一種說法——筆者) “居然”膽敢哀悼她的兒子, 而她自己卻不為兒子傷心, 這事真叫她生氣。將這個“令人生氣的消息聽了”, 她停止探視, 離開屋子, 臨走時說了一句: “真是豈有此理——石楠!” 

不用說, 這一年也放映電影, 萊尼有時去電影院。她看了《海上戰友》、《通宵舞會》, 又看了一遍《俾斯麥》。筆者懷疑, 這些影片中是否會有一部給了她什麽安慰, 哪怕只是使她分心也好。 

當年風行一時的流行歌曲《勇敢嬌小的軍人之妻》、《我們向英國進軍》, 曾經是否使她感到安慰? 這始終搞不清楚。 

格魯伊滕一家三口——父親、母親、女兒——有時躺在窗戶被遮蔽的房間里, 有空襲警報也不離開自己的房間, “整天甚至一連幾個星期只是盯著天花板出神”( 范多爾恩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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