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歌隊無須乎舞台

然而,古代傳說毫不含糊地反對施萊格爾:本來的歌隊無須乎舞台,因此,悲劇的原始形態與理想觀眾的歌隊水火不相容。這種從觀眾概念中引申出來、把“自在的觀眾”當做其真正形式的藝術究竟是什麼東西呢?沒有演員的觀眾是一個悖理的概念。我們認為,悲劇的誕生恐怕既不能從群眾對於道德悟性的尊重得到說明,也不能從無劇的觀眾的概念得到說明。看來,這個問題是過於深刻了,如此膚淺的考察方式甚至沒有觸到它的皮毛。

在《麥西拿的新娘》的著名序言中,席勒已經對歌隊的意義發表了一種極有價值的見解。他把歌隊看做圍在悲劇四周的活城墻,悲劇用它把自己同現實世界完全隔絕,替自己保存理想的天地和詩意的自由。

席勒用這個主要武器反對自然主義的平庸觀念,反對通常要求於戲劇詩的妄念。盡管劇場上的日子本身只是人為的,布景只是一種象征,韻律語言具有理想性質,但是,一種誤解還始終完全起著支配作用。把那種是一切詩歌之本質的東西僅僅當做一種詩意的自由來容忍,這是不夠的。采用歌隊是決定性一步,通過這一步,便向藝術上形形色色的自然主義光明磊落地宣了戰;——在我看來,正是對於這樣一種考察方式,我們這個自命不凡的時代使用了“假理想主義”這誣蔑的詞眼。我擔心,與此相反,如今我們懷著對自然和現實的崇拜,接近了一切理想主義的相反極,即走進了蠟像陳列館的領域。正如在當代某些暢銷的長篇小說中一樣,在蠟像館裏也有某種藝術,只是但願別拿下列要求來折磨我們:用這種藝術克服席勒和歌德的“假理想主義”。

按照席勒的正確理解,希臘的薩提兒歌隊,原始悲劇的歌隊,其經常活動的境界誠然是一個“理想的”境界,一個高踞於浮生朝生暮死之路之上的境界。希臘人替這個歌隊制造了一座虛構的自然狀態的空中樓閣,又在其中安置了虛構的自然生靈。悲劇是在這一基礎上成長起來的,因而,當然一開始就使痛苦的寫照免去了現實性。然而,這終究不是一個在天地間任意想像出來的世界;毋寧是一個真實可信的世界,就像奧林匹斯及其神靈對於虔信的希臘人來說是真實可信的一樣。酒神歌舞者薩提兒,在神話和崇拜的批準下,就生活在宗教所認可的一種現實中。

悲劇始於薩提兒,悲劇的酒神智慧借他之口說話,對我們來說,這是一個可驚的現象,正如一般來說,悲劇產生於歌隊是一個可驚的現象一樣。倘若我提出一個論斷,說薩提兒這虛構的自然生靈與有教養的人的關系,相當於酒神音樂與文明的關系,也許我們就獲得了一個研究的出發點。理查德·瓦格納在論及文明時說,音樂使之黯然失色,猶如日光使燭火黯然失色。我相信,與此同理,希臘有教養的人面對薩提兒歌隊會自慚形穢。酒神悲劇最直接的效果在於,城邦、社會以及一般來說人與人之間的裂痕向一種極強烈的統一感讓步了,這種統一感引導人覆歸大自然的懷抱。在這裏,我已經指出,每部真正的悲劇都用一種形而上的慰藉來解脫我們:不管現象如何變化,事物基礎之中的生命仍是堅不可摧和充滿歡樂的。這一個慰藉異常清楚地體現為薩提兒歌隊,體現為自然生靈的歌隊,這些自然生靈簡直是不可消滅地生活在一切文明的背後,盡管世代更替,民族歷史變遷,它們卻永遠存在。

希臘人深思熟慮,獨能感受最細膩、最慘重的痛苦,他們用這歌隊安慰自己。他們的大膽目光直視所謂世界史的可怕浩劫,直視大自然的殘酷,陷於渴求佛教涅槃的危險之中。藝術拯救他們,生命則通過藝術拯救他們而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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