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女人的煉金術(組詩 2)

《出軌記》

在馬車上,但丁披著黑袍
幾個世紀之前的詩人的長袍,只為一個女人
那聖潔的容貌,使詩人的臉
從花崗巖中閃現,使一個女人停止了奔跑

沿著詩人描繪的道路私奔出去
在暗礁中,她披著詩人的袍衣
她已經被煙熏過,被剪刀
挫敗過時間的觸須,她將奔往何處

懷著最摯情的響往
她在暗夜的盡頭,被前來驅逐她的
魔鬼所糾纏;懷著最永恒的期待
她被黎明時分的露珠溶解了懸念


《婚姻生活》

這是牙齒磨礪著越來越膩味的
屬於自我的墻壁;這是手指觸摸到了
越來越沙啞的屬於兩性之間的聲音
它們正在捉迷藏,以此糾正那些褐色的瑕疵

住在墻壁築起的壁壘之間的男女
呼吸著、咀嚼著;同時已經占據了
身體中呈現旭光和落日相交的時間
剩下的時間,他們用來制造武器

武器是用來對付敵人的
在房間裏,他們成為了相互的敵人
沿著越變越灰暗的光線出發
在途中,在喘氣時,他們又放下了武器


《甜蜜的等待》

從蜜罐中流出來了,你如期降臨中的
聲音。那些由灌木叢中傳來的
符號,也許是紅色的,它是喜悅
是感受到了我伸入到你領地的節奏

甜蜜的等待中,飛來了鷹
它搏擊著,像萬物一樣永不妥協
想起你的臉龐,想起了
滿地的金色,奢侈地饋贈給了知音

甜蜜,從織物般的細密孔道中
暴露出了我對你愛慕的證據
如此說來,為了終生與你赴約
我也許會死於松香飄曳的春天


《她的身體如戰壕一樣隱蔽》

需要她身體的時候,通常,她的身體
猶如戰壕一樣隱蔽,她的本能
使她濕苔般的身體妥協了,終止了
戰亂之後,戰壕便失去了意義

只有她的隱蔽加劇了你對她的渴望
而一旦她決定終止了與你的戰役
那只並不裸露的戰壕,只會蓄存下
她的種子,為此,在幼芽出土以後

她會再現。她命中的蛻變期
比一場戲劇更銘心刻骨,至此以後
那只戰壕變成了隱身的房屋
只至她瞑眸的時刻,戰壕中都留有她的氣息


《讓幼芽出土吧,讓她快活起來吧》

讓幼芽出土吧,這是早晨
她再一次掙斷了夢中的繩索
從漆黑的、已經塗鴉的墻壁下
躬身而出,猶如繞過了灰塵

猶如繞開了糾纏已久的幽靈
幽靈們站在四周,研究已久她的歷史
在綻放過後的花期以後,她衰竭的
神態,似乎已經松開了你的手

而你也許是審判官,也許是裁決者
讓幼芽出土吧,讓她快活起來吧
既然這是命中的歷史,就讓她
變成幽靈們追循的、永不露面的幽靈吧


《妥協的時刻又降臨》

再一次地,我們因為水池變得越來越深
而退回到了原岸,在水池下面
魚群毫無休止地,竭盡全能地生存著
在光焰之下,我們回到岸上面面相覷

妥協的時刻又降臨,面對一個男人
仿佛就是面對全世界的異族
我們必須放棄女人的尊貴
盡管這尊貴猶如絲綢已經使靈魂出竅

再一次地,拉緊了絲綢內衣的吊帶
蜷曲在角隅。每當我們面對男人
妥協以後,仿佛已經被我們自己流放了
很長時間,那些流放中的荊棘刺傷了我們


《水在沸騰時,我們開始煮咖啡》

水在沸騰,這是午後的一剎那
來臨的客人們已經像翩翩的蝶舞
占領了我們的空間。勾通的時刻
呈現的每一張臉都在彼此默認著永不再來的時間

永不再來的時間,讓我們回首著
已經在暗幕中拉開的序幕,那時刻
我們從18歲開始了精靈們的合唱
而作為少年的他們則在旁邊伴唱

水在沸騰時,我們開始煮咖啡
冒著浪漫之旅的危機四伏
我們又一次把舌尖放在鹽裏
嘗到了鹹味,從而感覺到劇烈的心跳


《研究一堆開始發芽的土豆》

研究一堆開始發芽的土豆
使人們不得不推遲了赴約的時間
因為苔蘚又從衣櫃和水邊長了出來
因為土豆的發芽,暗示著我們的搏鬥並沒有減弱

那些已經瘋長的芽胚,使我們的房間
傾盡了全部的力量,抵擋住了
來勢洶湧的暗流。如今,我們使用著
溫度計,使用著冰塊

研究一堆已經開始發芽的土豆
使得一個女人的目光開始暗淡下去
那些揭開的幕布,已經封鎖的壞消息
使她的臉仿佛塗上了明天的粉脂


《使用舌尖的奧秘》

使用舌尖的奧秘,已經傳達出了
我對你的愛慕,語詞間的質疑
使得焰火上升,使用舌尖的奧秘
不可能準確無誤地敘述水底的深度

每使用舌尖一次,暗示著我們之間的魚
潛遊了數圈,它們在暗上觸摸到了
偉大而動人心弦的冒險;它們在水底
嘗試到了美妙的死亡,然後重新出生

使用舌尖的奧秘,仿佛使我們之間的
障礙溶解於柔軟之中。於是,我們逐漸地
練習了溫柔的傾訴,解除了荊棘的監禁
在死亡和生存中,我們一遍遍地使用著舌尖


《每天下午,是萎靡的開始》

除了削土豆皮,在火爐中烘熱
我們又能幹些什麽?除了讓辛辣味
以及醬油味滲透空間,我們又能夠
召喚回什麽人,在這一刻,對你的思念上了弓弦

每個下午,是萎靡的開始
即使把枕頭移植到松樹下
依然無法讓夢境長幼芽
沈悶、窒息的舊空氣占據了空間

除了練習忍耐或挺住的能力
我們又能幹些什麽?除了打開一道門窗
又掩上一道門窗,我們又能夠
攀到什麽樣的美景,在這一刻,萎靡能怎麽樣


《慢中呈現出的喜悅》

這是稱之為慢的節拍:她在雲朵中
並不奔跑,也不喊叫,只是被麥芒
弄痛了身體。她使得烏雲也產生了變幻莫測的
力量,從而使她召回了失去的明媚

慢中呈現出的喜悅,使她獲得了
明快的殊榮,她分娩了孩子,變成了母親
這是皇冠般的尊榮。從此,她願意
在緩慢中,困在原址

她的原址,一種出世時的芬芳
微雨中的雀燕和女妖
到底誰飛得更快
永恒的時間,挫敗了她們尖叫的本能


《何謂奢侈》

她把埋在荒涼中的嘴唇移了移
然後就觸到了湖泊,可以趁此機緣
吮吸到比甘露更解渴的水源
她的脖頸從未顯得如此地聖潔

她把身體交給了一個男人,擁有了
一堆玻璃碎片,趁此機緣
她把手伸在碎片中攪動並觸摸
於是,她響往的一根項鏈已經繞在脖頸

她屏住了呼吸,除此之外,她把她交了出去
只要觸摸任何機緣,比如,戀情或罹難
她都不能縮回來,那比鶴的羽更年輕的飛翔
她飛著,以羽毛的輕盈度避開了死亡


《蘋果是如此地飽滿》

蘋果是如此地飽滿
以幸福的那種尺度穿越了瓦礫中
散布的壞消息,那些瓦礫
因為接受了天空的籠罩,從而開始了妥協

蘋果的飽滿,使她墮胎的日子
已經遠去。愁緒萬千的碎片
已經熔成了水晶,足可以鑲滿
四壁的蒼涼。因為蘋果已經飽滿起來

蘋果是如此地飽滿,以煉金術的
速度占據了一個女人的視覺
她依然彎腰或挺立著雙肩
蘋果的飽滿,使她接受了青春期以後的成熟


《折磨》

在刀鋒隱蔽的一面脫穎而出時
火車來了,一個男人躍入眼簾
他老去的面孔,他躬下身軀
使她噙住了奔湧而出的淚水

雨下著,撐開的黑布雨傘
舊時代的一種畫面上,已經塗鴉過的
時間快速成地顛倒了她的回憶
她哭了,但不抽搐,把逝去的真理擁在胸前

前世的情侶,依然在今世的土地上勞作
他們依然可以舍棄或擁抱在胸前
猶如無意間被刀片切割了手指
血液染紅了她的指間,幕布又合攏起來了


《臉面上蕩漾著風景》

她可以在一個男人面前偽裝好面龐
這是臉上蕩漾的風景。她可以是荒涼
可以稱之為帶著靈魂的逃犯
也可以稱火為嫌疑人或一個女人

當臉面上蕩漾的風景
偽裝以後變成廚房或夜宴時
她不跳舞,不談情,也不呻吟
她累了,她像墻縫中的蟲蛾繁殖著聲音

那些沈默的聲音,猶如暗啞的風鈴
她變成黑奴,守候在每一個入口或出口
她盡可以在男人和他人面前
偽裝好真實的靈魂,因為一場舞劇即將上演


《幽靈舞伴》

在成為他人的舞伴之前,所做的
第一件事是化妝。風嘯依舊從窗外的
曠野上,從女祭司的嘴唇外
呼嘯而來,因此,她要裝飾為一個幽靈

現在,她上妝,照鏡子。在成為你的
幽靈舞伴之前,她練習著在深淵中呼吸
她練習著在黝亮的色澤中找到一個燦爛的詞匯
她練習著飛或降落。她還要練習著喊叫

舞池是那樣的黑,那樣的炫目
她拎著已經沸騰過的水壺,已經溶火的爐子
她嘴裏的符咒,是神賜予她的
所以,她來了,她是你的幽靈舞伴


《擁有柵欄的女人有多少自由》

這是柵欄,它鑲嵌在她房屋的外圍
松香的味道,築起在日午和夜幕之間
因為柵欄,她的驚悸癥減弱了
男人赴約時,站在柵欄外愛慕著她

因為柵欄,觸撫中,她像蝙蝠般
可以撞斷一種黑暗;因為有柵欄
郵差失去了與她的聯系地址
信函或飛翔中的鷹只可能在空中盤桓

只可能在她胸間築起的那只鳥巢
繁殖出的鳥兒蹦跳到柵欄間
擁有柵欄的女人到底有多少自由
這個問題,也許是因為太美,使世界變得眩暈


《你是我的同謀》

我們在黑暗中呆了很長時間
看見了許多告別的風景:風和物
糾纏一體以後,它們誘引了
萬物怒放,或者萬物在雕零

你是我的同謀,我們在黑暗中
埋下頭開始告別:我們已經從灌木叢
走到鐵軌邊,走到推土機旁邊
再走出懸崖頂,走到低矮的樹林外面

只因為我們是今生今世的同謀者
天又開始冷起來了,衣服在肌膚外
掩飾住了顫栗;天又開始熱起來了
溯源而上的水流,仿佛河床擋住了我們


《谷物的橙色滲入眼簾》

谷物,比灰塵要多,也比瑕疵
動人心弦,因為是谷物,所以,它的存在
離不開泥土,當谷物飛來時
在水甕裏,我們期待著男人進來

當谷物的橙色滲入眼簾
我們期待著男人,那些徘徊已久的
被香煙熏黃的掌心,被鷹限制了飛翔的
男人,進入到我們的水甕中去

橙色的谷物,依舊召喚著
在愛情關系中,我是你的俘虜
在婚姻關系中,我是你的叛徒
在水甕裏,我們會變成谷物似的咀嚼物


《咽喉》

我咽喉已患上炎癥
別用語言再刺痛我了
親愛的,暫時,收起你的武器吧
我知道,一場洪水已經湧到了堤外

堤外,我的晾衣桿已經陷入深淵
我內衣的顏色只在洪水中翻滾了兩秒鐘
就已經消失了蹤影,親愛的
一場洪水即將湮滅我們的臥房

在臥房裏,像冊和信劄
也在翻滾之中,我知道,這場洪水
狂熱中已經淹到我脖頸下
這是我的咽喉,如果你要逼我說出一個詞


《詞語如風來臨》

因為,詞語來臨了,如風來臨
那些細膩的舌尖,從蠕動到狡黠地
申訴,到底泄露了多少秘密
我盡可能地用皺褶藏住了你的臉

你的臉,不會比任何王者遜色
你的臉,不會在風嘯中失去音訊
你的臉,不會在模糊中銘刻上遺忘
你的臉,猶如詞語來臨之前的鏡面

因為,詞語來臨了,如風來臨
那些事前的預測中並沒有出現過
你臉的焦慮不安,也沒有出現過
你胸上愛情的烏雲。因為,詞語來臨了


《隔壁的女人和狗》

婚前的撫摸期已經結束
而在婚後,她的生活中添加了一只狗
微微地頷首時,她曾經
掩埋過花園中的一只鳥,如同壇子裏的情書

她曾經發明過一種收藏術
在壇子裏埋下情書,再放上土
澆上水。隔壁的女人和狗在一起
同時也跟著花園中那只樸素的壇子在一起

偶爾,她坐在壇子邊,旁邊 是她的狗
她會消磨一個下午的時光,她會一次次地
給壇子澆水,伸出手撫摸狗的毛皮
她會站起來,打開門,迎候一個陌生男人


《騙局》

被窒息的時刻,仿佛壇子中
密封中的真相,重又暴露在外
永劫不復的美,殘酷的顫栗聲
還是要順著壇子往外彌散

暴露你真實身份的時間
同時也讓我銘刻下來了微雨中翩翩的消息
我掩飾不住的焦慮
比雨絲滑落得更快一些

永劫不復的美妙啊,如同已經
廢棄了多年的樂器,它在我們中間
發出了噓聲,那些暗淡的音律
可以使一些騙局藏於壇子深處


《焦慮的小嘴唇》

焦慮的小嘴唇,櫻桃的紅色
粉塵中的言詞之謎,糾纏她已數年
如今的她,仍在揚起細長之頸
在後窗外,長堤的另一邊到底來了誰

允許她伸出手,為此掐滅的是火焰
如果她像鳥雀似的抖落早晨的露水
那麽,她已經決定再試圖活夠這一天
除了這一天,還有剩余中的下半輩子

把全部時光集斂於一只圓形體缽內
她伸出舌尖。焦慮的小嘴唇
仍在嚅動,在細雨中的秋天
掛在簾布下,如同她胸口上的驚雷在滾動


《臨近霜降的時刻》

她胸間塞滿了糖果
像是推動她下山又上山
使她的腳踝又疲倦,又甜美
紛擁而至的落日,掛滿了帽沿

申訴的寒冷,又甜美又憂愁
猶如她的嘆息,又遙遠又惆悵
隔壁的姐妹聞訊趕到身邊
然而,她已被無數的摧殘逼到了墻角

臨近霜降的時刻,她艷美的上半身
已經提煉不出供你研究的謎語
只有她的舞蹈在臺上展覽著
她生命中三分之一的供詞


《像已經長出的翅膀的自由》

繼續讓身體蜷縮在這不為人知的角隅
不解除與世人的關系,從而把自己
簡稱為甲殼者和蝴蝶
也可以簡稱為越過滇西山脈的狐貍

繼續在這來之不易的時間裏
像忙碌不休的黑奴們
赤著腳,裸著雙臂,吮吸夠
世界上任何一種致命的毒液

繼續在母親,男人和孩童之間
銜接起新的一天,或者沈於對舊日子的懷念
像已經長出翅膀的自由
或者獻出了我最為誠摯的身體的原形


《最新鮮的顫栗》

早晨,野葵花籽或者幼胚
紅色的草莓,幫助我迎來了早晨
繼續活在他們之間,以此為理由
像但丁、彌爾頓一樣永不失去神秘的煎熬

而當傍晚來臨,倚依中的曬衣桿
舞動著內衣和外套。她噓口氣
她揮動著暮色像草棵般移動而來
她斷言,生命的花壇中又長出了草籽

它預言著,舞動著。用剪刀
使其中的質疑被其剪斷
從而失去了迷惘的音訊
而她的心猶如顫栗過後的味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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