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女人的煉金術(組詩 1)

《這些裙角掀起來了》

裙角,腳踝之上的彼岸
每天都在抵達,或者卸下
萬噸遠洋歸來的航船
而現在,這些裙角掀起來了

命裏註定的女人
從長出頭發的時刻,身體中的
陰戶也就是她們的內陸
這些內陸猶如被裙角所袒護

她們始終在被袒護和覆蓋中
成長;她們是一些正在剝開的
內核;她們擁有最大的權力
就是不停地賜予那些靠近內陸的人以溫柔


《白晝和黑夜,漫長中的內陸湖》

她蜷曲,如蚯蚓或蛙
任何蟲蛾和飛鳥的姿態
都已經被她所仿效,她是世界上
最善於練習人類姿態的性別之一

白晝和黑夜漫長中的內陸湖
從她身體中湧動而出,濡濕了
她腳下的、她脖頸下的、她雙臂下的
那些松樹,這是一棵棵臨水而生的樹

她就像鏡子,貼在那些松柔的
沙粒中,緊貼在任何一種可以
澄明或模糊的水霧中,從而
實現一生最大的願望,在蕩漾中出生


《她不需要腳鏈》

那些經過淬火的鐵,那些正在
生銹的鐵,可以制造腳鏈
可她不是你的囚徒,她也不是你想象中的
囚徒。那些鐵被她拋進了另一只火爐

另一只火爐,在這個冬日的夜晚
被鐵匠守候著,因此它制造出了
割舍不盡的寶貝器物,它就是
引領著我們內心生活的鐵軌

窗外的鐵軌,很快就出現了火車
不斷減速的火車,因為太快
已經實現了她的願望:她要插上雙翅
在不需要腳鏈時,尋找到了柔軟的羽毛


《有些東西在箱子中永不露面》

那只塞進閣樓的箱子
因為深藏著已經發黴的絲帶
已經不可能呈現在你的面前
從一把梯子上去本可以打開那只箱子

男人在失意或內心生活無聊時
會盯著那只閣樓上的箱子
似乎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那只箱子
變成了每天挑釁他的最大的敵人

有一些東西在箱子中永不露面
它是女人在之前帶來的,她帶來了
折磨和挑釁這個男人的武器
她使這個男人陷入了銹跡斑斑的冥想中去


《緊貼著臉,然後再呼吸》

緊貼著臉,然後再呼吸
這種兩性的姿態,歷時已久
就像雙刃般雪亮地敞開
等候他們的是最漫長的磨礪

緊貼著臉,然後再呼吸
即使飛蛾已經在火焰中喪命
即使炭火已經變成了冰冷的灰燼
他們依然在呼吸中感受到一種觸摸

命中的觸摸關系,使他們
突然間變老了。那些已經
不柔軟的眉頭,那些貫穿到底的
骨頭,支撐住了他們上半生的忍耐


《私秘中的露臺》

早晨十點鐘,她站在露臺上晾衣
暖洋洋的光線使她的手指
像弓弦般溫柔。她伸出手去
撫摸了衣角上那些皺裙中的泡沫

下午五點半鐘,她在露臺上收衣
泡沫們已經失去了蹤跡
皺褶們已經喪失了力量
洗幹凈的衣服在她胸前攬緊了一陣香味

午夜十二點鐘,她在露臺上發呆
流星從她胸前滑過
移開了一陣陣陰郁中的時間
猶如一只暗盒再一次合攏


《這世上任何一種忍耐》

這世上任何一種忍耐都湧向了
大海,湧動而來的潮汐中
脫穎而出的細沙粒猶如暗夜中的毛細孔
猶如越來越水深火熱的裸體

我們的任何一次裸體
不僅僅是沐浴。達到溫度的洗澡水
有可能使裸體生活達到了極限
有可能會剝奪我們遊蕩沙漠的幻覺

這肉體,存在著。為了忍耐一種
稱之為煎熬中的時間,它猶如
悠揚中的鐘擺,不慌不忙地
取消我們生命中多余的奢侈的期待



《肉體生活》

她趴在床上、地上、草尖下
嗅著從遠方白雲朵朵下的旅館
她努力地適宜另一個人帶來的身體
它不是神話故事,她講述不清其中的奧秘

她適應了他的味道,多疑癥
她還要逐漸地適應從他汗腺中流出的
那些像沙粒似的小東西,它們類似
胚芽可以迅速地在她體內成長

她趴在他背上,那赤裸中的背
或者平坦地伸向遠方,或者堅硬地
挺立起來。她開始哭泣
用從未有過的淚水濡濕他的脊背


《窒息似的降服了》

雲彩逶迤中抖露出了一線希翼
她拎著箱子又一次出現在迷霧中
稀薄的霧罩住了她要捕捉的風景
同時也罩住了她要尋找的一個人

憑著一種簡單的依據,她索要著
地圖,似乎已經把整個身體
趴在地圖上,她尋找一個人
只是為了尋找地圖上最開闊的河流

用腳尖,那開始赤裸的線條
她仰起頭,迎面與一團蜘蛛相遇
而此刻,她和他已經開始邂逅
她開始窒息似地降服了他的傲慢無禮


《他丟下了煙頭》

毫無疑問,被他丟下的煙頭
已經慢慢地引燃了一些紙屑
一件內衣,一只箱子中的筆記冊
一些鹽吧,一種器皿中的酒精

他丟下了煙頭,白色中包藏住了火
那金色的火源,那些足夠引燃
整座城壘生活的熱情,此刻,已經像靈魂般
邀約著他所需要的一個女人

他的女人,也許是一朵桃花
也許是煙頭下已經從灰燼中
脫穎而出的一種裙裾
她在裙中做女人,而他在煙頭下伸出手


《為什麽我們需要醬油》

夜色窒息了室內的空氣,由此
窒息的還有我們的胸膛
在裏面,在最裏面跳動著我們的心臟
在裏面,最炫明的光焰也在搏動中

為什麽我們需要醬油
因為在異常濃烈的夜晚
我們嗅到了紫禾與灰爐的味道
在每一個醒來的早晨,我們的舌尖異常地饑渴

為什麽我們需要醬油
這濃如語詞的搏鬥的調味劑
似乎提煉出了我們無法進入的
舌腔中被迷霧所窒息的另一條道路


《伸出你的舌尖看一看》

伸出你的舌尖看一眼
苔變中也許會通向一種疾患
也許會通向一座果園
疼痛或芬芳四溢中的自然是宿命

我們被神秘莫測的宿命包圍其中
仿佛被並不顯形露像的女祭司
引領著進入了一種境界,在她雙手的
觸撫中,我們的身體由僵硬變得柔軟

只需要伸出你的舌尖
花粉、辛辣的味道,以及變化中的
列車到達時間,都會進入
我們的宿命中,猶如雨淋濕了身體


《被潛在的宿命推動著》

被潛在的宿命推動著
今天,她終於來到了你面前
她偽裝過的臉,依然被粉色所彌漫著
她的腳手跟,保持著與你足夠的距離

被潛在的宿命所推動著
她依然不可以剝開她的內核
她依然要像野狐似地隱身
她依然迥異於你幻想中的任何一種背叛

她的鏡子,她的呼吸,她的雪花膏
她的指甲油,她箱子中的秘密
她身份遊蕩著的氣息,她的血型
被潛在的宿命推動著,在你面前上了鎖


《增加一些鹽和糊椒粉》

需要增加一些鹽和糊椒粉的
永遠是女人。她們因心臟
過於劇烈地跳動,而施展了
調味劑的魔法,到達廚房的路很近

對於女人來說,到達廚房的路
永遠很近,她們赤腳就可以進入
呈現出鹽和糊椒粉的器皿中
那些繽紛的瓶子使她們心花怒放

晃動著調味劑的小瓶子
這美妙的晃動聲,平息了即將
掀開的一場戰爭;這美味
抑制住了廚房之外的挑釁


《女人因擁有廚房生活而充滿了活力》

廚房,因擁有了油煙味
證明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變成焦味
都可以熟透。廚房,在整個住宅中
占據著光線好的或陰郁的房間

女人因擁有廚房生活而充滿活力
她們在油煙味中嗆痛了咽喉
她們的咳嗽;因油煙味過於劇烈
從而品嘗到了人世間周轉不息的變化

廚房,窄或寬的世界
是女人們施展魔法和想象力的地方
她們瀕臨於朝露和日暮時分的交織處
她們摘下了皇冠後,即刻變成了仆人


《受孕日》

她張開腿,銀色的樹葉中
受其壓迫的肉體,她體內的皺褶
隨同樹葉一陣陣朝前推動
仿佛在推動著她肉體的歷史

在從前,她的肉體像是上了鎖
在從前,她曾經是花冠,是晶瑩之露體
在從前,她的守望猶如一道海邊的長堤
在從前,她胸前飄曳的長發掩飾了欲說

她張開雙腿,四腳間掙紮著
仿佛要熔煉一切世間喊叫
仿佛已經推動了巖石,並饋贈了誓盟
種子已經在她體內堅固地變成血肉


《炎癥》

體內已經發出了驚雷似的呼喊
連同她的脖頸也在狂野地
朝著射擊地前行,有一種炎癥
此刻已經盤桓在她體內,在她前行中

炎癥:一種幹擾她生命的幽靈
開始環繞她的身體四周的細胞
同時已經入侵了她的血液並準備
吞噬她有限生命中的熱情

炎癥,猶如她的另一個敵人
已經靜悄悄的從長夜漫長中
開始折磨她的胃、肝和子宮
而她采用的最有效的方式是默認


《味蕾》

它親密無間的觸須,從長藤間的
陰影中,從看不見的破綻中猜測出了
人世不可失去的消息,它周轉不息的
靈性,長久地附在我們呼吸的四周

它顯然區別出了鏡子的明亮
因其看不見的色澤,被我們的手
控制著出入的方向和位置
仿佛穿行於身體中的地圖線路

因為充滿了味蕾,那些信函或魚群
頃刻間充斥在我們周圍
仿佛紛亂中辨別出了像蘋果樣的線條
因為充滿了味蕾,即使站在面前的敵人也親切可愛


《內衣的謎訣》

每一層內衣的迷訣都已經附在
體外,因而,緊貼住了那些肉色中的
窗口,我們守候著這些密封的窗口
不允許外在的敵人撕開謎訣

也許已經選擇了最柔軟的棉花
刪除完畢了黑暗中的歌曲
首先,她身體上的內衣
是她個人的,是她遭遇到的風格

她選擇了紅色、紫色或粉色
恪守住了她每個階段的熱情
她送走了令她厭倦的夥伴
她剔除並拋棄了生命中並不柔軟的時光


《貪婪》

關於貪婪,已經像繩子似的
開始捆綁住她的肉身
而在門檻外,那些長出了芽的土豆
使她的現實生活暫時失去了歡快

受其發芽土豆的牽引,她的手
控制不住洶湧,那一陣陣
繽紛的外在推動力,驟然間
已經把她副到了崖頂

而她的貪婪,仍然像一面從黑暗中
飄來的旗幟,削弱了她靈魂中的純色
正沿著她荒涼的脊背在跳動
正沿著崖頂的荊棘在前行


《最仁慈的,自然是鶴》

最仁慈的,自然是鶴,它們順著水草地
或湖泊的內陸地,飛翔中
帶來了它們潔白無暇的雙翼
它們掙脫了束縛中的偽證詞語

詞語中出現的一些淤泥
曾經使她們唇詞艱澀
而如今,她們替代了最仁慈的鶴
從水路和陸地給你帶來了好消息

好消息像是新釀出的蜜罐
使閃爍中的語詞,甜美地
喪失了陰暗的歷史。而她的頭
翹首著,仿佛是鶴撲進了水底


《束胸的理由》

我們開始束胸的時間
跟男人無關。那是一個潮濕的季節
從苔蘚的幽叢中逼近我們的
是一陣陣心慌意亂中的腳步聲

腳步聲逼近了門扉,一個人
叩門前的時間,巧妙中已經
透露出了我們的身體即將被什麽東西
所終身迷惑的時間

那無非是被我們進一步所看見的
花蕾上的露水,花蕾上的創口
花蕾上的瑕疵,花蕾上的蜘蛛
所有束胸的理由源於我們是女人


《當西紅柿成為伴侶時》

西紅柿開始紅起來時
她的子宮中已經蓄積下來了
一個季節的語言;當西紅柿越變越紅時
她的子宮已經融匯並貫穿於蜉遊似的大地

她的子宮,類似西紅柿迷人的前程
西紅柿渾圓的身軀越來越引起了
世人的觀望,除了品嘗撫慰之外
西紅柿陷在了最明媚交織的子宮外

當西紅柿已經成為伴侶時
微雨中她的呼吸,使子宮
照耀出了她通往外省的道路
她通往內陸和另一個國家的道路


《供詞》

這華麗的旋轉,三分鐘前的停頓
引來了水渠澆灌她已經幹枯的禾苗
她咽部的顫聲,已經獻給了
被時間阻隔的荒漠和情侶

再也不需要借助於他的脊背
把雙腳上的冰峰融化
再也不需要消除額外的困難
補救前途渺茫時的絕望

這華麗的旋轉,已經為你們的質疑
供出了她前世和今世的秘密
她足踝的療傷期已經進入尾聲
而她的附近,幹枯的禾苗已經露出了綠芽


《蔥尖的純潔》

蔥尖的純潔,已經滲入
她剛流逝的季節,嚴冬時節的猜測
也許是喜悅的,憂愁的結局
她已經面對掐斷的蔥頂準備好了容顏

她的容顏,潛藏著蔥尖的那種纖細
還有蔥頂的那種碧綠
仿佛在一夜之間,已經染綠了她的周身
她為已獲得的自由舒暢地伸出了手臂

她的容顏曾經結為冰,曾經像雪一樣蒼白
而如今,推土機移開了一道墻壁
另一邊,是她曾經擁有過的青春期
它們如蔥尖綠色的綠苔彌漫如昔日


《附在她體內的一封信》

郵寄者給她的體內發來了一封信
在醬色的晚上,一個濃烈的時刻
她趴在床上,沙粒上,門檻外
並沒有吸香煙,卻在煙霧中不斷地咳嗽

咳嗽著,風推動著她已經失去的承諾
在粉紅色的承諾裏,一段桃色的生活
已經在屏幕上重現,而一個人
卻已經站在告別的猜疑中

致命的猜疑,讓他們已經失去了
往日的真摯,只有依賴於一封信
郵寄到她體內,在裏面,那些花兒
已經雕零,那些惆悵已經堅硬


《她揚起的脖頸開始酸了》

脖頸,用來轉移方向時的迷朦
她的前行地址,朝著一座小站
伸入到栗樹和楓樹的搖曳之下
此刻,她利用脖頸解決了靈魂的迷惘

她還種用脖頸,朝後看去
那些茁壯成長的土豆或花生地
那些被溝渠所環繞不息的屋宇
都在警告她不要出賣過去的私秘生活

她揚起中的脖頸開始酸了
脖頸朝前後左右搖晃中
猶如已經被鹽所熏過的創傷口
在暮色中,使她收斂住了一世的野心


《如果心情像醬油一樣濃烈》

我們為什麽需要醬油
除此之外,我們還需要別的
調味劑品,它們影響了我們的情緒
因而,我們往往在醬油中看見心情

如果心情像醬油一樣濃烈
既呈現出咖啡色,也充滿了巧克力的甜蜜
如果心情像醬油一樣曖昧
我們的生活會不會失去目的地

我們為什麽需要醬油
從瓶中出口處流出了少許的醬油
如果心情像醬油一樣濃烈
我們會不會割舍開燦爛的繩索


《在旅途中,潛藏著蟲蛾》

在旅途中,潛藏著蟲蛾
它可以爬到指甲上,當你修復指甲時
它上來了,沿著你染色的指甲殼
企圖引領你的觸撫之地

在旅館的地下室中,紛遊而上的蟲蛾
可以潛藏在你的類罩下
它來了,它像無所不在的幽靈
它來了,抵達了你的敏感區域

突然吹拂而來的風
把它驅逐在十裏之外,五裏之外
蟲蛾們突然消散不見
只有你,在車票上,在手提箱中發現了它的翅膀


《玻璃的味道》

玻璃有味道的傳說
是由一個女人的嘴傳遞出來的
她不停地使用玻璃
似乎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與玻璃比美

玻璃在她的身體中央
可以成為屏風、鏡框、鏡面
在陰濕和陽光普照的時刻
她似乎把身體從玻璃中抽了出來

仿佛她的身體從玻璃中長了出來
如果她被碰撞,成為了碎片
她一定是滿地的水晶色,這味道
使暗啞中的嗓帶失語了


《失語》

在被辱罵的時刻,失語;在經歷了
普遍事物夭折的時刻開始失語
在粉紅色的槍口下失語;在列車
進站之前,提前開始失語

在腳慌亂不堪的時刻,失語的幾分鐘
觸摸到蘋果和西紅柿的顏色
在失語的幾分鐘,在焦味和甜蜜味
混淆了時間的時刻,繼續失語

聲音啊,我們親愛的語詞
猶如在海風呼嘯中的迷途
猶如被堅硬的榛果所支撐著
而我們失語的日子並不長久


《鍋底已經變香的異物》

鍋底已經變香的異物
滲出來,在晚宴中,我們瞇著眼
因為女人之性別,我們已完成了烹飪
而此刻,我們要舉杯慶賀航行的時刻到來了

因為擁有了鍋底已經變香的異物
我們可以浮出水面,慢慢地
咀嚼著,並且看見了玫瑰
幾十朵艷紅的玫瑰帶來了前世海倫的愛情

鍋底已經變香的異物
誘引海倫和一個國家發生了戰亂
一只孔雀盡可能地在尖叫
慢慢地咀嚼著,前世和今世的愛情


《三分鐘前的混亂》

三分鐘前的混亂,使她逃進了
航行的旅途中,在海面吹來的風中
她把脖頸埋在一個男人的
雙膝上,並且抑制住了顫栗和驚恐

三分鐘前的混亂,使她逃往了
奔赴荒野的路線,一朵朵野菊花
湮滅了她的足跡,使她看見了幽靈
或確切地說變成了幽靈在世

三分鐘前的混亂,使她逃往了
一座咖啡館,在迷亂中
她看見了虛幻中長出的楓葉
把所有雕零過的生活失而復活


《這是繭和絲》

繭和絲互為一體,就像我們的
肉體,緊裹在水牢似的籠中
繭包裹住了迎著繭火飛翔的心靈
絲則在永不休止地處置著我們的移軌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出軌的生活
站在一條漆黑的軌道上
緊挨著我們盈動中的靈魂
這是繭和絲奴役我們的時刻

純白色的,半透明的,朦朧迷人的
視覺生活,把我們面前的屏障逐一地移走
這是繭和絲從已經被砍伐的森林中
蔓延到了臥室和睡房,漫長的編織期臨近


《藏在身體中的瑕疵》

門扉掩飾不住往外入侵的蟲蛾
它們占據了房間的閣角,或占據了
縫隙和看不見的地理位置
你必須相信藏在身體中的瑕疵已經出現

經過了歷煉之時間,甜和酸
已經滲出了鹽罐和密封的蜜壇
這永遠是真理和規則,就像我們親愛的
瑕疵,已經決定了周而復始地占據我們的生活

藏在身體中的瑕疵,以看不見的速度
跳躍或出現在陌生人面前
出現在時間最僵硬或最溫柔的時刻
這永遠是一種存在,把瑕疵留在我們體內


《情人的臉》

像是從麥芒似的季節中
被微風吹拂開了一道窗扉
他激烈的措詞中掩飾住了一種鋒芒
只有他溫柔時,那座山擁有了春天

抱一抱我的雙臂,它只可能垂直下來
像是垂落在你面前的藤幔
它們盡可能地不舞動,也不尖叫出聲音
因為它們負載一生的使命已經拒絕過你

像是糖果中最甜的一種引誘
我來了,我已經搭上了空中的航班
而你的臉,為什麽在萬頃麥穗中消失
像是一種暗語,將我展覽於荒涼之上的碼頭


《關於磁鐵,車票或暗夜》

移動中,我們的磁鐵最先讓手
觸摸到了櫃子中的鬧鐘,它催促過
我們在天色朦朧中啟程
我們出發的地方永遠冒著炊煙

車票已經捏在手心,它窄小的雙翼
無法飛起來,也無法修正我們的方向
天開始變幻莫測,在天穹的籠罩下
我們相互擁有的車票只是一種背叛的佐證

當暗夜降臨時,徹頭徹尾地
我們已經被一只碼頭上的暗箱所隔開
暗箱中裝滿了歷史的佐證
就在這一刻,就讓我們顛覆歷史吧


《碼頭》

我一直響往奔往碼頭的剎哪
湧上岸灘的那些破舊不堪的行李箱
隨同人流聲已經擲在腳下
終於喘了口氣,驗證我們已經上岸

天氣預報說,今天是一個溫柔的天氣
即使在面對流離失散的碎片時
也會能觸摸到世上最親愛者的臉龐
他的臉,在削開的柴禾中,閃爍著黝黑

響往中的水邊碼頭,使我感染上了
蝴蝶的憂郁,它飛翔中的虛無
使我頓然間失去了回到岸上的勇氣
而他枉然地等待使碼頭上的風景變色


《在一陣陣底色中》

在一陣陣底色中,只會加劇那一群
飛鳥的失散,它們沿著繡花針
沿著中國花布的底色調,轉眼間
已經挽救了一只迷途、受傷的燕雀

在一陣陣底色中,我們來回地
用調料味充斥鼻子的味蕾
直到我們深信不疑地被宣判了死期
倘若我們深信不疑地被宣判了死期

惟其生活在遠方,或者死於
遠方的不可預測之中,我們的臉
才可能像蝴蝶的標本那樣美麗
像蝴蝶一樣死於標本的靜寂之中


《到底是誰出賣了我》

從味道、翩翩舞動的角隅間
散發出了我的聲音,它們不可能是語詞
它們只不過從水的沸騰中,從豆莢的
形態中,宣判了我的性別

用盡可能的纖細,尋找到了器物
它們是容納了繭和絲的暗房
它們是占據了整個旅途位置的顛覆
它們是承述不清的蝴蝶和它的飛翔

到底是出賣了我
在接近暮色的時分,我的心臟
像蘋果一樣飽滿,像春色一樣迷亂
像出賣我的人一樣詭異


《撫摸我的人兒已出世》

首先是耳朵出了問題
它缺乏終身的忍耐傾聽那些關於荒蕪的
聲音。然後是心臟出了問題
沿著墻壁下的暗影,猶如尋訪舊址

撫摸我的人兒已經出世
他越過荒蕪已經看到我的舊址
在貼滿郵票的符號中心
那些暖色的飛蛾迅速地變成了信函

撫摸我的人兒已經出世
那痙攣的觸須,需要在下輩子
或更多的時刻,變成比刀刃更鋥亮的
子彈,射擊在我縱情的胸膛


《迷人的子彈》

送給她們幾顆從槍膛中射出來的
迷人的子彈吧,因為她們正在勞作
瞧瞧她們彎腰、躬身、洗澡的場景
你就會相信聖經創造了人類的女人

她們因節儉而變得異常地焦慮
淺色的布花紋已經鑲進了她們的肌膚
在層層疊疊的波濤之上
她們神經質在懷疑著秋收時的喜悅

送給她們幾顆粉紅色的子彈吧
只有這些迷人的彈殼,會成為她們的玩具
在她們剩余的種粒裏,也許會
發現變成谷粒的子彈殼,埋在土裏


《女人為何結婚》

她們因桌布舊了,變成了
一個陌生男人邀約的夥伴,乘火車
或飛機環行了一圈,她們回來了
身體中裝滿了那個男人送給她的鮮橙

切開鮮橙的一剎那間
她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她不想再徒勞地飛翔了
既然如此,就讓她在那個男人懷中睡覺吧

既然如此,那些壓迫她的箱子
可以拆開了,像從前拆開信封中的情書
迷人地、單純地、用剪刀挑開了一道口子
於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婚姻像醬油般蕩開


《像醬油般蕩開的是時間》

像醬油般蕩開的是時間
當你嗅到濃如醬油的味道時
午夜已經到來了,燈滅了,到床榻上去吧
習慣了這種肉體間折磨的生活吧

像醬油般蕩開的只是時間
當你嗅到濃如醬油的味道時
燒焦的不是你的鍋,而是世界的憂愁
享受這回蕩不息的憂愁吧,它是命中的禮物

像醬油般蕩開的是時間
當你嗅到醬油的味道時
壓迫你的人,挑釁你的現場已經降臨
準備好潛逃的船帆,到寬闊的大海上去做逃犯吧


《只有當女人穿裙子時》

短短的裙子像是信函,從炎熱的山峰
飄曳而來,它使女人的大腿
簡潔中裸露得更多一些,這些規則
使柵欄變得低矮了

一旦女人穿長裙時,她們會利用
風嘯中的黑蝙蝠,她們會利用會飛翔的
翅膀,前來戰勝困擾她們的敵人
因為,穿裙子的女人同時也長出了翅膀

只有當女人穿裙子時,空氣中洋溢著
充沛的芬芳,它們是一群超級的
女狐,縱身於她們領地上的空間
噢,走開吧,男人,別激怒她們的利齒


《對你的愛》

對你的愛,因仰慕而終止了
我們的旅途生活。如今,冬已逝去
我想起了你溫暖的毛巾
就像一匹布,裹緊了黑夜中的痙攣

對你的愛,因濃烈而喪失了
我們的遠大前程。如今,春又降臨
絨色的花蕾,咀嚼中的硬果
越來越證明我已經失去了你

對你的愛,因瘋狂而喪失了
我們的終局。如今,旅途中重現了
一面鏡子,以及墻面上的斑紋
仿佛我們兩人都已經開始年邁


《果醬約束了我們之間的異味》

把來歷不明的一陣陣異味趕走吧
趁此機會,她開始制作果醬
她貫穿到底的精神史,使她的敵人
後退,使她的摯友們前來赴約

果醬約束住了我們之間的異味
因為蘋果、洋蔥、燕麥和草黴
都竭盡可能地復述出它們的原味
因為,在果醬裏,帶來異味的人已經坐立不安

猜測中的迷霧,便一張面孔
失去了單純,陣陣異味充斥著空氣
惟其依賴那只果醬盤
趕走了糾纏我們肉體中的陰郁


《謅媚者如期抵達》

走到女人身邊的謅媚者
穿著風衣,施展著夾著香煙的指縫
抖落下了一只香煙蒂,一陣陣灰塵
而在那一刻,女人的臉,仰起來,像花冠

謅媚者,使出了柔美之詞
卻復述不清女人像一朵花的謎底
也無法揭穿女人在粉脂中的原貌
走到女人身邊的謅媚者們窮盡了技數

謅媚者,猶如翹首之魚
只應該回到水底,回到青苔和魚兒中去
回到清澈和渾濁的謎底
在那裏,他們或許會溶入魚群的親密關系中


《樓閣》

可以在此潛藏一夜
這是你的秘密,無人相信
在這個夜晚,你背叛了一個人
吹滅了燈,蜷曲在但丁似的天堂裏

何謂天堂,它像是幻覺中暖色的
扇面,遮住了斑點,以及飛蛾的死亡
天堂是從身體中長出來的樹
是依傍湖岸而入眠的伴身樹

有了一夜靜悄悄的夢想生活
延續了樓閣外出世的嬰兒的啼哭
那個嬰兒以周身的力量
喊叫著人世間被焰火所點燃的天堂


《地圖的秘密》



需要地圖,是因為地理環境
已經觸摸到了我們即將開始的出發
從水井的清澈中出發去看一看母親
她有可能已經年邁,她坐在井邊的欄桿上翹首

地圖的秘密,有可能嵌入
黎明醒來時的一次跳躍
我在窄小的巷道中跳,你在荒漠中跳
我們可以在男人私自入夢時跳躍出去

當男人自私地進入我們的孔道時
那個神秘的洞穴,不知道有多少次
已經出賣了我們的秘密。既然如此
潛溺於地圖中,在不為人知的輪轉中翻身出去吧


《翻一次身,需要多少努力》

香味,也許並不是我們向這個世界
索取秘密的全部企圖,如今,它彌漫在
我們現實中的每個角落,如果試著
在香味中翻身,我們就會獲得一種期待

在期待中,已經靠近了午夜
那個已經在峽谷中,嘗夠了驚恐不安的人
最後依然生活在幽暗的峽谷領地
從而引誘我們的姐妹獲得了永恒的榮耀

翻一次身,尤其是在男人的肩膀下翻身
意味著黎明即至,那不期而遇的
必定是澆灌我們心靈的甘露
翻身而去吧,陷入蒼穹之下的女奴們


《內陸湖》

從裙擺上的一些裝飾物上往下看看
你會看到一些肉紅色的花蕾
迎著鏡面或鶴的翅膀,試圖讓你停止飛翔
她已經醒來了,像鴿子一樣安祥

她已經從床榻上下來,她已經從
堤岸上下來;她已經從兀鷹的飛翔中
下來;她已經從女祭司的咒語聲中
下來;她屏住了呼吸,開始期待

她觸摸到了鳥巢中死去的舊鳥
她相信了任何生命終其一生的等待
是死亡和神話。於是,她在你的身邊
築起了內陸湖,她在湖中繁殖了魚群


《究竟有多少鹽像蘋果一樣脫穎而出》



究竟有多少鹽像蘋果一樣脫穎而出
鹽,滲入了漫長時間中的器物
也許只需要一夜,卻已經使一朵花
像女人一樣雕零,她們雕零在記憶的煉金術中

品嘗鹽的是舌頭,或使用舌尖的那一剎那
那時候,歡快的魚群已經把湖泊
占據,從而索取了我們生命中致命的武器
那時候,她趴在堤岸,猶如征服了一個男人

究竟有多少鹽像蘋果一樣渾圓
從白色的顆粒中,從微小的顫栗聲中
使曾經撕碎的神話,重又恢復原貌
究竟有多少次,我們品嘗到了鹽又尋找到了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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