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3.11

母親的哥哥瓦西里在外交界服務,然而他沒有康斯坦丁叔叔那麽看重這一點。對於瓦西里·伊萬諾維奇來說,這不是一個事業,而是一個多少還能夠接受的環境。他的法國和意大利朋友無法讀出他長長的俄國姓氏,將它簡化成“盧卡”(重音在最後一個音節上),這比他的教名對他更適合。在我童年時代,盧卡舅舅似乎屬於一個由玩具、色彩鮮艷的圖畫書,和結滿了亮光光的黑色果子的櫻桃樹構成的世界:他的莊園和我們的莊園僅隔著一條彎曲的河流,他在自己莊園一角的整片果園上蓋起了玻璃房。在夏天,幾乎每天午飯的時候都可以看見他的馬車在橋上駛過,然後沿著小冷杉樹構成的樹籬快速向我們的宅子駛來。我八九歲的時候,吃完午飯後他總是把我抱在膝頭(兩個年輕的男僕在空空的餐廳里收拾桌子的時候)愛撫我,一面發出低低的哼唱聲和動聽的表示親熱的話語。僕人在場,使我為舅舅感到不好意思,當父親從陽臺上對他說“Basile,onvous attend”時,才鬆下一口氣來。有一次我去火車站接他(那時我想必是十一二歲了),我看著他從長長的國際列車的臥鋪車廂下來的時候,他看了我一眼,說:“你變得又黃又平常了〔jau laid〕,我可憐的孩子。”在我第十五個命名日的那天,他把我拉到一邊,用他那簡慢、精確而又有點老式的法語通知我,他將我定為他的繼承人。“現在你可以走了,”他補充道,“l'a udie finie Jenai plusri enàvousdire.” 

我記憶中他是個痩削勻稱的小個子,膚色微黑,有閃著赭色斑點的灰綠色的眼睛、濃密的黑色八字鬍,以及系住他領帶結的蛋白石和黃金蛇形環,上方顯眼地上下移動的喉結。他的戒指和袖扣也是蛋白石的。一條小金鏈圍在他痩弱的汗毛很重的手腕上,在他的鴿灰色、鼠灰色或銀灰色的夏裝的扣眼里通常插著一朵康乃馨。只有在夏天我才見到他。在羅日傑斯特維諾短暫地逗留後,他會回到法國或意大利,回到他在波城的城堡去(叫佩皮納),回到他羅馬附近的別墅去(叫塔瑪林多),或者去他熱愛的埃及,他從那里給我寄來美術明信片(棕櫚樹及其倒影、日落、手放在膝頭的法老們),他潦草粗重的筆跡橫跨在上面。(本書由王家湘翻譯)(小題由本網站小编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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