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斯頓看著那張沒有眼睛的臉上的嘴巴忙個不停在一張一合,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不是一個真正的人,而是一種假人。說話的不是那個人的腦子,而是他的喉頭。說出來的東西雖然是用詞兒組成的,但不是真正的話,而是在無意識狀態中發出來的鬧聲,像鴨子呱呱叫一樣。

賽麥這時沈默了一會,他拿著湯匙在桌上一攤稀糊糊中劃來劃去。另一張桌子上的那個人繼續飛快地在哇哇說著,盡管室內喧嘩,還是可以聽見。

“新話中有一個詞兒,”賽麥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叫鴨話(duckspeak),就是像鴨子那樣呱呱叫。這種詞兒很有意思,它有兩個相反的含意。用在對方,這是罵人的;用在你同意的人身上,這是稱贊。”

毫無疑問,賽麥是要化為烏有的。溫斯頓又想。他這麽想時心中不免感到有些悲哀,盡管他明知賽麥瞧不起他,有點不喜歡他,而且完全有可能,只要他認為有理由,就會揭發他是個思想犯。反正,賽麥有什麽不對頭的地方,究竟什麽地方不對頭,他也說不上來。賽麥有著他所缺少的一些什麽東西:

謹慎、超脫、一種可以免於患難的愚蠢。

你不能說他是不正統的。他相信英社的原則,他尊敬老大哥,他歡慶勝利,他憎恨異端,不僅出於真心誠意,而且有著一種按捺不住的熱情,了解最新的情況,而這是普通黨員所得不到的。但是他身上總是有著一種靠不住的樣子。他總是說一些最好不說為妙的話,他讀書太多,又常常光顧栗樹咖啡館,那是畫家和音樂家聚會的地方。並沒有法律,哪怕是不成文的法律,禁止你光顧栗樹咖啡館,但是去那個地方還是有點危險的。一些遭到譴責的黨的創始領導人,在最後被清洗之前常去那個地方。據說,果爾德施坦因本人也曾經去過那里,那是好幾年,好幾十年以前的事了。賽麥的下場是不難預見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只要賽麥發覺他的——溫斯頓的——隱藏的思想,那怕只有三秒鐘,他也會馬上向思想警察告發的。

不過,別人也會一樣,但是賽麥尤其會如此。光有熱情還不夠。正統思想就是沒有意識。

賽麥擡起頭來。“派遜斯來了,”他說。

他的話聲中似乎有這樣的意思:“那個可惡的大傻瓜。”派遜斯是溫斯頓在勝利大廈的鄰居,他真的穿過屋子過來了。

他是個胖乎乎的中等身材的人,淡黃的頭髮,青蛙一樣的臉。他年才三十五歲,脖子上和腰圍上就長出一圈圈的肥肉來了,但是他的動作仍很敏捷、孩子氣。他的整個外表像個發育過早的小男孩,以致他雖然穿著制服,你仍然不由得覺得他像穿著少年偵察隊的藍短褲、灰襯衫、紅領巾一樣。你一閉起眼睛來想他,腦海里就出現胖乎乎的膝蓋和卷起袖子的又短又粗的胳膊。事實也的確是這樣,只要一有機會,比如集體遠足或者其他體育活動時,他就總穿上短褲。他愉快地叫著“哈囉,哈囉!”向他們兩人打招呼,在桌邊坐了下來,馬上帶來一股強烈的汗臭。他的紅紅的臉上盡是掛著汗珠,他出汗的本領特別。在鄰里活動中心站,你一看到球拍是濕的,就可以知道剛才他打過乒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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