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二玉嫂,坐在巷口一塊青石墩上,奶著懷里的孩子,瞇起眼睛,呆呆地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路人。看見魯婆婆從關帝廟門口轉了過來,連忙站起了身,笑嘻嘻,打了個招呼。

老少兩個婦人,挨靠著,在石頭上坐了下來。魯婆婆探過一只手,撩逗著,那一個在他娘心口又踹又踢的小哥兒。

“您老人家沒聽說吧?”二玉嫂把嘴湊到魯婆婆耳邊,悄聲說:“這一個月,巷里,鬧得天翻地復哩。自從豆腐老王閃了親事,那幾個街上大潑皮,可抖了,您老人家還沒看見,他們那個,張狂!一早起來,拖著鞋皮踢跶踢跶的,打哈欠,逛到了巷里。五六個人糾聚在油鋪門口,蹲的,站的,眼睛就跟搜山狗一樣望著對面門里,脧來脧去,把小叔子撩得怕了,大白天,再不敢到巷里來。人家叔嫂兩個,關了門,在屋里說話,要他們羼出來,管甚麽閑事,那些潑皮,一口,一聲,只是說,小寡婦跟她小叔子,戀好情熱。五六個人把她前門後門牢牢看住了,只等那小叔子一來,兩下里,成雙捉住了,剝光衣服擡在門板上去遊街喲。誰想蹲了幾天,那小叔子,影子,也沒有。幾個潑皮惱了起來,一不做,二不休。這幾天,黑天半夜,常常跑來巷里向她家屋頂不是丟磚,就是撂瓦,還叫一個十三歲的小小光棍,爬過後墻闖進她屋里,放起鞭炮來,劈劈,啪啪,大喊捉奸,把她兒子嚇病了。昨天她娘家媽媽才叫來了何姑子,念咒收驚——”

魯婆婆覷起眼睛,望著滿街白花花的天光里,一個白癡,歪著脖子光著腳,笑嘻嘻,擠眉弄眼的,在那火燙的青石板路上蹎蹎蹦蹦過去。她回過頭來,瞅著二玉嫂那張小圓臉。

“人家門里頭的事,誰,親眼看見來?”

“油鋪那大嫂,一口咬定說,這叔嫂兩個有一天站在門後,廝抱著,偷偷親了個嘴喲。”

二玉嫂說著,笑嘻嘻,打了兒子一個嘴巴:“小死囚,不要聽!”哥兒呆了一呆,張起小爪子往他娘心窩上摳去,哇的一聲,放開喉嚨哭起來。二玉嫂托起奶子往兒子嘴裹一塞,逗弄了一回,又湊到老人家耳邊說:

“三十三,亂刀斬!命書上說的。”

“啊?”

“那秦家嫂子,今年三十三啦。”

“是嗎?”

“虎狼之年喲。”

二玉嫂笑了笑,把打油瓶遞給了魯婆婆,低低頭,扣上胸前衣鈕,抱起兒子便站起身來。老少兩個婦人挨傍著,一步一步,走進了巷里。

才多久工夫,油坊巷的流言便像八月里的一把野火,轉眼間,燒遍了整個吉陵鎮。

淫婦——秦張葆葵!

奸夫——小叔子秦鐵樹!

那一窩十二三歲的小光棍,光著肚腩,打赤腳,大日頭底下敲起破搪瓷臉盆,吆吆喝喝的竄過南北兩條菜市街,滿鎮,報了訊,一路撂起瓦片石頭興匆匆趕回油坊巷里來。

看熱鬧的人一頭躲閃,一頭笑著,咒著。

“這一群熟鐵皮上跳躥的小豬哥!”

“豬圈里,放了鞭炮嗎?”

“你們這些養漢子偷婆娘的老婆王八,讓路,讓路!”

那帶頭的小光棍擡起一只腳,踹著,踢著,闖進了人堆。

蹲在秦家門檻上的潑皮,看了,翻翻眼,打個連天響的呵欠,一口煙痰吐到了掌心上,呆呆地,搓弄起那兩面銅鑼來。半天,乜起眼睛,笑嘻嘻打量著那小光棍腦瓜子上,一頂破瓜皮帽。

“小鬼頭,你們還想唱戲嗎?”

“回家涼快去吧,”

“那小叔子——”

“閃啦。”

兩個潑皮唱和著。

把門那個潑皮手裹一柄小解腕刀,刨刨,刮刮地,正在秦家黑漆門板上刻著一幅圖畫。忽然吃吃笑了起來,伸過一只手,摸了摸小光棍的頭。

“骯臟鬼手,也來摸我的頭——”

小光棍把手一撥,擡起腳,往那潑皮腿肚子上使勁陛了一腳。呆了半天,歪起一張豆糟臉皮來,瞪著眼,把褲頭往上,一提,拎著破搪瓷盆跨進了秦家門里,探著脖子四下張了一張。

二玉嫂抱著孩子扶住魯婆婆,站在門外,也探進了頭來。

“那奸夫小叔子,走脫了嗎?”小光棍眨著眼,回頭瞅著魯婆婆,問道。

“你今年才幾歲!”二玉嫂往地上啐了一口。“好夫!好夫!”

“一個安安靜靜的寡婦,見了人,兩句話也沒有,誰相信她會做出這種事,是誰吃飽了飯,沒事干?大熱天鬧得一巷雞飛狗跳,鬼哭神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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