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很冷地說:“我現在談不到那事情,你們待我很好,我很感激。但我老想著到上海時,順便到普陀去找找那個老師父,看他還在那里不在,我現在心里只有他。”

“你準知道他便是你父親麽?”

“不,我不過思疑他是。我不是說過那天他開了後門出去,沒聽見他回到屋里的腳音麽?我從前信他是死了,自從那天起教我希望他還在人間。假如我能找著他,我寧願把所有的珠寶給你換那所茅屋,我同他在那里住一輩子。”麟趾轉過頭來,帶著滿有希望的聲調對著宜姑。


“那當然可以辦得到,不過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做這樣沒有把握的尋求。和尚們多半是假慈悲,老奸巨猾的不少;你若有意去求,若是有人知道你的來歷,冒充你父親,教你養他一輩子,那你不就上了當?幼年的事你準記得清楚麽?”

“我怎麽不記得?誰能瞞我?我的憑證老帶在身邊,誰能瞞得過我?”她說時拿出她幾年來常在身邊的兩截帶指甲的指頭來,接著又說:

“這就是憑證。”

“你若是非去找他不可,我想你一定會過那漂泊的生活,萬一又遇見危險,後悔就晚了。現在的世界亂得很,何苦自己去找煩惱?”

“亂麽?你我都見過亂,也嚐過亂的滋味,那倒沒有什麽,我的窮苦生活比你多過幾年,我受得了,你也許忘記了。你現在的地位不同,所以不這樣想。假若你同我換一換生活,你也許也會想去找你那耳聾的祖父吧。”她沒有回答什麽,嘴里漫應著:“唔,唔。”隨即站起來,說:


“我們睡去吧,不早了。明天一早起來看旭日,好不好?”

“你先去吧,我還要停一會兒才能睡咧。”

宜姑伸伸懶腰,打了一個呵欠,說聲:“明天見!別再胡思亂想了,妹妹。”便自進去了。


她仍靠在舷邊,看月光映得船邊的浪花格外潔白,獨自無言,深深地呼吸著。

甲板底下那班打坐的和尚也打起盹來了。他們各自回到統艙里去。下了扶梯,便躺著,那個老是用五更雞煮掛面的客人,他雖已睡去,火仍是點著。一個和尚的袍角拂倒那放在上頭的鍋,幾乎燙著別人的腳。再前便是那抽鴉片的客人,手拿著煙槍,仰面打鼾,煙燈可還未滅,黑甜的氣味繞繚四圍,斗紙牌的還在斗著,談話的人可少了。

月也回去了,這時只剩下浪吼輪動的聲音。

宜姑果然一清早便起來看海天旭日,麟趾卻仍在睡鄉里,報時的鐘打了六下,甲板上下早已洗得乾乾凈凈。統艙的客人先後上來盥漱,麟趾也披著寢衣出來,坐在舷邊的漆椅上,在桅梯邊洗臉的和尚們牽引了她的視線。她看見那天在石龍車站相遇的那個老師父,喜歡得直要跳下去叫他。正要走下去,宜姑忽然在背後叫她,說:“妹妹,你還沒穿衣服咧。快吃早點了,還不去梳洗?”

“姐姐,我找著他了!”她不顧一切還是要下扶梯。宜姑進前幾步,把她揪住,說:“你這像什麽樣子,下去不怕人笑話,我看你真是有點迷。”她不由分說,把麟趾拉進艙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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