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13)

這一天的火好利害也。碧峰長老慧眼一開,又只見那個弟子弄了一個神通,躲在那紅通通的火焰裏面。長老也自趕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金光閃處,一手把個保俶塔的塔攜將過來,連那上的九個生鐵盤兒都也帶將過來,左手疊在右手,右手疊到左手,把那一個塔揉做一根禪杖,把那九個鐵盤兒揉做九個鐵環,這就是那一根九環錫杖,碧峰老爺終身用的。有詩為證:

九節蒼蒼碧玉同,隨行隨止伴禪翁。
寒蹊點雪鳩頭白,春徑挨花鶴膝紅。
縮地一從人去後,敲門多在月明中。
扶危指佞兼堪用,亙古誰知贊相功?

卻說碧峰長老拿了這根九環錫杖,眼兒裏看得真,手兒裏去得溜,照著那個火頭狠的還一杖。這一杖不至緊,打得個灰飛煙滅,天朗氣清。這個弟子今番卻沒有飛處,你看他平了身,合了掌,雙膝兒跪在地上,口兒裏叫道:“師父,師父,超拔了弟子罷!”碧峰道:“你是甚麼人?敢在我會上弄神通,賣法力哩!”弟子道:“今番再不敢弄甚麼神通,賣甚麼法力。”碧峰道:“會上失了絹,就是你麼?”弟子道:“是。”碧峰道:“前此還有個傳說,道會上不見了許多皮,敢也是你麼?”弟子道:“也是。”碧峰道:“你既是做了這等的無良,你好好的吃我一杖。”方才舉起杖來,那弟子嘴兒且是快,叫聲道:“師父且不要打,這是弟子的禪機。”碧峰道:“你是甚麼禪機?”弟子道:“昔日有個大誌禪師,在這個會上講《法華經》,晃朗閑雅,絕能清囀,能使聽者忘疲,能使聽者忘倦。今日師父說經,就是大誌禪師一樣腔調,能使聽者忘疲,豈真是失了皮?能使聽者忘倦,豈真是失了絹?”這兩句話,說得有些譜,就是長老也自無量生歡喜,說道:“既這等說,卻是疲敝之疲,不是皮革之皮;卻是勞倦之倦,不是綢絹之絹。”弟子道:“便是。”碧峰道:“‘疲倦’兩個字,便是解得好。你叫我做師父,這‘師父’兩個字,有些甚麼因緣?”弟子道:“這‘師父’兩個字在南海補陀落迦山上帶得來的。”碧峰道:“怎麼是補陀落迦山上帶得來的?”弟子道:“補陀山錦囊受計,願隨師父臨凡的便是。”碧峰道:“我也不記得甚麼錦囊,只一件來,你既有錦囊,那錦囊裏面有甚鈐記?”弟子道:“錦囊之中止有三個字兒。”碧峰道:“哪三個字?”弟子道:“是個‘天開眼’三個字。”碧峰道:“這‘天開眼’三個字,有何用處?”弟子道:“用來轉凡住世。”碧峰道:“果真住在天眼上麼?”弟子道:“因為是沒去尋個開眼,就費了許多的周折哩!”碧峰道:“後來住的如何?”弟子道:“把個南膳部洲排門兒數遍了,哪裏去討個開眼來?一直來到這杭州西北上二三百裏之外,有一個山,其高有三千九百余丈,周圍約有八百余裏,山有兩個峰頭,一個峰頭上一個水池,一個屬臨安縣所轄地方,一個屬於潛縣所轄地方,東西相對,水汪汪的就像兩隻眼睛兒,名字叫個天日山。我心裏想道:這個莫非就是‘天開眼’了?況兼道書說道,這山是三十四洞天。”碧峰道:“有何為證?”弟子道:“有詩為證。”碧峰道:“何詩為證?”弟子道:“宋人鞏豐詩曰:

我來將值日午時,雙峰照耀碧玻璃。
三十四天余福地,上中下池如仰箕。
人言還有雙徑雄,勝處豈在阿堵中!
兩泓秋水凈於鑒,恢恢天眼來窺東。”

碧峰道:“既得了那錦囊中的鈐記,你托生在哪裏?”弟子道:“就托生在山腳底下姓鄞的鄞長者家裏。”碧峰道:“你出家在哪裏?”弟子道:“就出家在山之西寶福禪寺。”碧峰道:“你叫甚麼法名?”弟子道:“我的腳兒會飛去飛來,口兒會呼風喚雨,因此上叫做個飛喚。”碧峰道:“這卻不像個法名。你原日在西天之時,叫做個甚麼名字?”飛喚道:“叫做個摩訶薩。”碧峰道:“只你一個摩訶薩?”飛喚道:“還有徒弟迦摩阿。”碧峰道:“迦摩阿在哪裏?”飛喚道:“他也從補陀山上討了一個錦囊。”碧峰道:“他的錦囊卻怎麼說?”飛喚道:“他的錦囊又是五個字。”碧峰道:“五個甚麼字?”飛喚道:“是‘雁飛不到處’五個字。”碧峰道:“他這五個字卻怎麼樣住凡?”飛喚道:“他也曾把個南膳部洲細數了一遍。”碧峰道:“畢竟怎麼一個樣兒的雁飛?”飛喚道:“直在溫州府東北上百裏之外有一個山,約有四十裏高,東連溫嶺,西接白巖,南跨玉環,北控括蒼,頂上有一個湖,約有十裏多闊,水常不涸,春雁歸時,多宿於此,名字叫做個雁蕩山。徒弟說道:這個莫非就是‘雁飛不到處’也?”碧峰道:“你方才說著春雁來歸,怎麼當得個雁飛不到?”飛喚笑一笑道:“將以反說約也。”碧峰道:“這句又是儒家的話語了。”飛喚又笑一笑道:“三教同流。”碧峰道:“好個‘同流’二字,只這雁蕩山有何為證?”飛喚道:“也有詩為證。”碧峰道:“何詩為證?”飛喚道:“王十朋的詩為證:

歸雁紛飛集澗阿,不貪江海稻粱多。

峰頭一宿行窩小,飲啄偏堪避網羅。

又有林景熙的詩為證:

驛路入芙蓉,秋高見旱鴻。
蕩雲飛作雨,海日射成虹。
一水通龍穴,諸峰盡佛宮。
如何靈運屐,不到此山中?”

碧峰道:“他既得了錦囊中的鈐記,卻托生在哪裏?”飛喚道:“他就托生在山腳底下姓童的童長者家裏。”碧峰道:“他出家在哪裏?”飛喚道:“他就出家在東內谷峰頭之下白雲禪寺。”碧峰道:“如今叫做甚麼法名?”飛喚道:“他地場是個東內谷,禪林是個白雲寺,他就雙關兒,取個法名叫做個雲谷。”碧峰道:“你哪裏聽得來的?”飛喚道:“風送水聲來枕畔,月移山影到床前。”碧峰道:“原來你是看見的。”飛喚道:“曾遊松下路,看見洞中天。”碧峰道:“先覺覺後,自利利他,你快去叫將徒弟來。”飛喚道:“悟由自己,印乃憑師,弟子就去也。”

真好個飛喚,口兒裏說得一個去,半天之上止聽得一陣響風呼,早已到了那個雁蕩山,把一個雁蕩山一十八個善世寺,叫喚了一遭;又把個東邊的溫嶺,西首的白巖,南邊的玉環,北首的括蒼,搜刷了一周;又把個東外谷五個峰頭、東內谷四十八個峰頭、西內谷二十四個峰頭、西外谷二十五個峰頭,翻尋了一遍;又把個大龍湫、細龍湫、上龍湫、下龍湫檢點了一番,並不曾見個徒弟的影兒。飛喚心裏想道:“師父命我來尋徒弟,沒有徒弟,怎麼回得個師父話來?”好個飛喚,翻身又到那一十八個善世法門裏面去挨訪。只見過了個靈巖寺,就是個能仁寺。飛喚起頭一看,倒也好一個洞天福地也。祥雲蕩蕩,瑞氣騰騰。飛喚照直望裏面跑著,轉轉彎,抹抹角,卻早有一個道院,各家門兒另家產,門額上寫著“西山道院”四個字。飛喚進到裏面,卻早有一個禪房,兩邊子卻是些禪僧。飛喚打一個問訊,說道:“徒弟雲谷在這裏麼?”人人默坐,個個無言。內中只有個老僧答應道:“過了大龍湫還上去數裏,叫做個上龍湫。那山巖壁立的中間有一個石洞兒,就是雲谷的形境。”飛喚得了這兩句話兒,就是“石從空裏立,火向水中焚”。再陪一個問訊,望外面只是—蓬風,找至大龍湫,上了上龍湫,只見飛流懸瀉,約有幾千丈。果真那個山巖壁立,怪石崚嶒,中間可可的有一個小洞兒,方圓止有八九尺。洞外奇花異卉,洞裏石凳石床。飛喚看了一周,洞便是個洞,卻沒有個雲谷在那裏。心裏想道:“到底是個未完。”心兒裏一邊籌度,眼兒裏一邊脧著。過來只見洞門上有幾行字,隱隱約約,細看之時,原來是一首七言八句。這七言八句怎麼說?詩曰:

蓬島不勝滄海寒,巨鰲擎出九泉關。
洞中靈怪十三子,天下瑰奇第一山。
棹曲浩歌蒼靄外,幔亭高宴紫霞間。
金芽自蛻詩人骨,何必神丹煉大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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