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12)

卻說碧峰長老剖破了這個留鬚表丈夫的啞謎兒,莫說是四眾人等念聲阿彌陀佛,就是毗沙門子、三藐三佛陀,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弗把提、泥犁陀,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優婆塞、優婆夷,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陀羅尼、諸檀越,也念聲阿彌陀佛;就是僧綱、僧紀、茶頭、飯頭、菜頭、火頭、凈頭,一個個的念聲阿彌陀佛。碧峰長老照舊個登臺說法,四眾弟子們照舊個聽講皈依。

卻不知鳥飛兔走,寒往暑來,人人道講經的講到妙處,好做圓滿哩;個個道聽經的聽到妙處,好做圓滿哩。哪曉得“佛門無了又無休,刻刻時時上水舟”。怎見得“刻刻時時上水舟”?卻說四眾人等弟子,要做圓滿,便就有個弄神通、闡法力的那謨來了。只見碧峰長老坐在上面,那些四眾弟子列在左右上下四班。每日家這些弟子進門時,剛剛的坐下,一個人懷兒裏一匹三汗絹,或是一匹四汗絹;傍晚出門時,一個個又不見了這一匹絹。因此上街坊上嘈嘈雜雜,都說道碧峰會上聽經的失了絹。正是“尊前說話全無準,路上行人口似飛”,一下子講到了碧峰長老的耳朵裏面去了。碧峰長老心裏想道:“聽經的失了絹,這絹從何而來?從何而失?中間一定有個緣故。待我明日與他處分。”到了明日天明之時,只見四眾弟子一個個的魚貫而來。剛剛坐下,分了左班、右班、上班、下班。長老微開善口,講了幾句經,說了幾句典,問聲道:“爾眾生懷袖裏可有甚麼沒有?”那些四眾人等聽知長老問道,連忙的把個懷袖兒裏揣一揣來,還是昨日的那匹絹,齊聲答應道:“弟子們懷袖裏一個人一匹絹。”長老道:“果是一匹絹麼?”四眾人等齊聲道:“果是一個人一匹絹。”長老道:“你們都交到我這裏來。”這些弟子們一個人交了一匹絹。長老道:“你們還坐定了。”這些四眾弟子們仍舊的分了四班。長老又講了幾句經,說了幾句典。長老道:“這是甚麼時候?”左班領班的弟子,就是那個遲再。遲再立起身來,走到時辰牌下一看,已自是午末未初,轉身回復長老道:“此時已是午末未初。”長老道:“既是午末未初,爾眾生趁早散罷。”長老說一聲散,眾弟子們起得一個身,長老面前那些絹卻又不見了。長老道:“你們且慢去,待我來一個個的驗下過。”好個長老,高張慧眼,上元神,一站站在門首,把這些弟子們排頭兒數過,唱名而去。一數數到一個弟子,原是個出家人:

幾載棲雲祗樹林,瑯瑯清梵發余音。
三乘悟徹玄機妙,萬法通明覺海深。
玉麈揮時龍虎伏,寶花飄處鬼神欽。

紅爐一點鵝毛雪,消卻塵襟萬慮心。

碧峰長老看見這個弟子有些仙風,有些骨氣,心裏自忖道:“端的就是這個陀羅賣弄也!”狠著的喝上一聲,正是:

巫峽中霄動,滄江二月雷。
龍蛇不成蟄,天地劃爭回。

那個弟子看見這個長老來得兇哩,掣身便走。這個長老看見那個弟子去得緊哩,金光一聳,颼地裏趕將來。那個弟子卻不是走,卻是會飛。這個長老又不是會飛,又不是騰雲,又不是駕霧,一道金光就在半天之上。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叫做個緊趕上,趕得個弟子沒奈何。那弟子情知是走不出杭州城來,卻也又是有些家所的,把個眼兒一睜,只見桑園之內一個小小的人家,兩扇籬門兒,一個高高的架子,那架子上一簇的青頭蟲兒。是個甚麼蟲兒:

吐絲不羨蜘蛛巧,飼葉頻催織女忙。
三起三眠時化運,一生一死命天常。

卻原來是個蠶婦養的蠶蟲兒。那蠶蟲兒一個個的頂著一個絲窩兒。是個甚麼窩兒?只見它:

小小彈刃渾造化,一黃一白色相當。
待看獻與盆繅後,先奉君王作袞裳。

卻原來是個蠶蟲兒作的絲繭兒。好個弟子,搖身一變,就變做一個蠶,坐在那繭兒裏面去了。

這碧峰長老卻又是積慣的,翻身就趕將進去。趕將進去不至緊,反又遇著一個禪師。那禪師道:“來者何人?”碧峰道:“在下金碧峰便是。”那禪師道:“來此何幹?”碧峰道:“適來有個法門弟子,賣弄神通,是我趕將他來,故此輕造。”禪師道:“那弟子轉身就出去了。”碧峰道:“老禪師尊名大號?願聞其詳。”那禪師道:“不足是法名慧達。”碧峰道:“何事宿於繭室之中?”慧達道:“我晝則坐高塔上去說法,夜則借蠶繭裏面棲身。”碧峰道:“怎麼說法要到塔上去?”慧達道:“雲崖天樂,不鼓自鳴。”碧峰道:“棲身怎麼要到蠶繭中去?”慧達道:“石室金谷,無形留影。”碧峰道:“謝教了。”好個長老,剛說得“謝教”兩個字出口,已自渾身上金光萬道,騰踏到了半天,高張慧眼,只見西湖之上陸宣公祠堂左側,有一爿小小的雜店兒,那店兒裏擺著兩路紅油油的架兒,那架兒上鋪堆著幾枝白白凈凈、有節有孔的果品兒。是個甚麼樣的果品?它:

家譜分從泰華峰,冰姿不染俗塵紅。
體含春繭千絲合,天賦心胸七竅通。
入口忽驚寒凜烈,沾唇猶惜玉玲瓏。
暑天得此真風味,獻納須知傍袞龍。

卻原來是一枝藕。那弟子又弄了一個神通,閃在那藕絲孔兒裏面去了。

這個神通怎麼瞞得碧峰長老的慧眼過去?果然好一個長老,一轂碌徑自趕進那藕絲孔兒裏面。今番趕將進去不至緊,卻又遇著裏面一個禪師。那禪師道:“來者何人?”碧峰道:“在下金碧峰便是。”那禪師道:“來此何幹?”碧峰道:“適來有個法門弟子賣弄神通,是我趕將他來,故此輕造。”禪師道:“那弟子轉身就出去了。”碧峰道:“老禪師尊名大號?願聞其詳。”禪師道:“不足是法名阿修羅。”碧峰道:“何故宿在這藕絲孔裏?”阿修羅說道:“是我與那帝釋相戰,戰敗而歸,故此藏身在這藕絲孔裏。”碧峰道:“老禪師戰怎麼會敗?”阿修羅道:“摩天鳩鳥九頭毒,護世那咤八臂長。”碧峰道:“老禪師藕絲孔裏怎麼好宿?”阿修羅道:“七孔斷時凡聖盡,十身圓處剎塵周。”碧峰道:“謝教了。”剛說得“謝教”兩個字,只見渾身上金光萬道,早已騰踏在不雲不霧之中,把個慧眼一張,只見西湖北首寶石山上:

一聲響亮,四塞昏沈。紅氣撲天,黑煙障日。風聲刮雜,半空中走萬萬道金蛇;熱氣轟騰,遍地裏滾千千團烈焰。山童土赤,霎時間萬屋齊崩;水沸林枯,一會裏千門就圮。無分玉石,昆岡傳野哭之聲;殃及魚蝦,炎海播燭天之禍。項羽鹹陽,肆炎洲之照灼;牧童秦冢,慘上郡之輝煌。閼伯商丘之戰,非瓘斝之能禳;宋姬亳社之妖,誰畚扌局以為備。訝圓淵之灼昭,糜竺之貨財殆盡;驚武庫之焚蕩,臨邛之井竈無存。雖不是諸葛亮赤壁鏖兵,卻沒個劉江陵返風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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