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性格溫和的女人(10)

我認為許多自殺和他殺之所以發生,僅僅是因為手槍已經拿在手里。這也是一個無底的深淵,這是一個不能不往下滑去的四十五度的斜坡,接著就會有股什麽力量在不可抗拒地叫你扣動扳機。但是,意識到我什麽都看見,什麽都知道,而且正在默默地等待她把自己打死之後,她倒反而可能不沿著斜坡往下滑。

沈寂在繼續,突然我感覺到一個鐵東西冷冷地接觸到我的太陽穴旁邊的頭髮。您一定會問我:我是否堅信一定會沒救呢?我會像在上帝面前一樣,對您回答:除了百分之一的機會以外,我不抱任何希望。到底為什麽我要接受死亡呢?可我反過來要問您:既然我所熱愛的人兒舉起手槍來殺我,我還要活下去幹什麽呢?此外,我憑著全部心身的力量知道:就在這一瞬間,正在進行一場搏鬥,一場可怕的生死決斗,決鬥的一方正是昔日的懦夫,因為膽小怕死曾經被同事們趕走的那個膽小鬼。我知道這一點,如果她已猜出真相,知道我沒有睡著的話,那麽她也是知道的。

也許這種情況沒有,也許我當時沒有想過這一點,但這事仍然是應該出現的,雖然沒有什麽意義,因為我所作的只是為了以後在我一生之中每時每刻都想到這一點。

但是您又會提出另一個問題:為什麽我不去阻止她進行這一罪惡活動呢?啊,這個問題我後來給自己提過一千次,每次我都覺得背脊發冷,每次一想起這一時刻,背脊就發涼。但是我的靈魂當時處在陰暗的絕望之中:我就要死去了,我自己就要死了,我怎麽還能救別人呢?您根據什麽說我當時還想救人呢?您根據什麽知道我當時還能有感覺呢?

然而,我腦子里像煮開了一鍋水,緊張到了極點;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房里還是死一般的寂靜;她仍然站在我的面前。突然,希望使我顫抖了一下!我迅速睜開兩眼,她已經不在房里了。我從床上爬了起來:我戰勝了,她則永遠被戰敗了!

我走到茶炊旁。我們的茶炊總是放在第一間房里,而且茶總是由她斟的。我默默地坐到桌旁,從她手里接過一杯茶。

大概四五分鐘以後我望了她一眼。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比昨天還可怕,一直望著我。忽然間,忽然之間,她看到我在看她,她蒼白的嘴唇便露出慘然的一笑,眼睛里含著畏怯的疑問。“很可能她仍然在懷疑,不斷地問自己:他到底是否知道,他到底是否看見?”我冷漠地把視線抽開。喝完茶,我把當鋪一鎖,到市場上買鐵床和屏風去了。回家以後,我吩咐把床放到廳里,用屏風隔開。這張床是給她買的,但我對她沒說一句話。我不說話她也明白,透過這張床,我“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看見了”,不再有任何懷疑了。到夜里我像平時一樣,把手槍擺在桌上。夜里她默默地躺在這張新買的床上:婚姻已經解除,她“戰敗了,但是沒有得到寬恕”。當天夜里她說胡話,第二天早上得了熱病。她一直躺了六個星期。

第二章Ⅰ高傲的夢盧凱里婭剛才宣布,她不打算住在我這里了,太太一下葬,她就走。我跪著禱告了五分鐘,而我還想禱告一小時呢,不過我老是想呀想呀,盡想一些痛苦的事,把腦袋都想痛了。

幹嘛要禱告呢,只是一種罪過罷了!說也奇怪,我不想睡覺:通常在經受過分大的痛苦之後,在第一次強烈的精神爆炸以後,總是想睡覺的。據說,判處死刑的人在最後一夜睡得特別死。本來應該如此,這是合乎自然的,要不,他們就無力承受下去嘛……可我躺在沙發上,怎麽也睡不著……

在她患病的六個星期中,我們——我、盧凱里婭以及我從醫院里雇來的一位受過訓練的助理護士,日夜守護著她。錢嘛,我並不吝惜,我甚至很想為她花錢。我請來了醫生什列德爾,每次出診付給他十個盧布。在她恢復知覺以後,我就不大露面了。不過,我幹嘛要說這些呢?她能夠下床以後,就經常不言不語、不聲不響地坐在我房里的一張特別的桌子旁,這張桌子也是我那個時候為她買下的……是的,我們完全不言不語,這是事實;也就是說我們後來開始說話了,但說的都是日常瑣事。當然,我是故意不說的,但是我清楚地發現,她似乎很高興不說一句多余的話。我覺得這從她那一方面來說,是非常自然的:“她受到了太大的震動,失敗得太慘了,”

我心中暗想,“一切都已完結,應該讓她忘記、習慣下來。”所以我們沈默不語,但是我每時每刻都在暗暗地為未來作準備,我認為她也是如此。對於我來說,最有興趣的是進行猜測:她現在關於她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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