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2.1

字母的顏色

追溯到我自己有記憶的開始(懷著興趣,懷著樂趣,很少懷著敬佩或厭惡),我一直就容易產生輕微的幻覺。有的是聽覺上的,有的是視覺上的,我從中都沒有得到過什麽好處。遏制了蘇格拉底或鼓勵了聖女貞德的預言性特點,在我身上退化到了在拿起和放下佔線的同線電話的聽筒時恰巧聽見了的什麽東西的水平上。在就要睡著之前,我常常意識到在我頭腦中一個毗連部分正在進行著某種單邊的談話,和我當時思想的實際走向沒有什麽關係。這是一個不帶感情的、超然的、無特色的聲音,我聽到它說些對我毫不重要的話——一個英語或俄語的句子,甚至都不是對我說的,而且瑣碎到我幾乎不敢舉例的地步,生怕我希望傳達的索然寡味會被些微的含義所破壞。這個愚蠢的現象似乎是某種入睡前似醒非醒狀態下的幻象的聽覺上的對應,我對這種幻象也是非常熟悉的。

我指的不是被欲望之翅的扇動召喚來的腦海中的鮮明形象(比如說,早已去世的一個摯愛的先輩的臉);那是人的心靈能夠進行的最為勇敢的活動之一。我也不是在暗指所謂的飛蠅幻視——玻璃體中的微粒投在視網膜桿上的陰影,看上去是飄過視野的透明線條。也許更接近於我所想的入睡表象的,是你剛剛熄滅的燈給眼瞼上的黑暗造成的彩色斑點、一陣突然的殘留影像。然而,並不真正需要這樣的沖擊作為在我閉著的雙眼前經過的緩慢而持續展開的幻象的起始點。它們出現又消失,沒有昏昏欲睡的觀察者的參與,但是和夢中景象有本質的不同,因為他仍然是自己感官的支配者。這些幻象常常是怪誕的。惡作劇的人影,五官粗俗、臉色紅潤、腫著一個鼻孔或耳朵的侏儒和我糾纏不休。不過有的時候,我的光幻覺會帶上使人感到平靜的flou的特點,那時我會看見——可以說是投射在我眼皮內層——灰色的人影在蜂巢之間走動,或者是小小的黑色鸚鵡逐漸消失在雪山之中,或者是遠方的紫色消融在移動著的船桅後面。 

在這一切之外,還顯示出我是一個有色聽覺的好例子。也許用“聽覺”不夠準確,因為顏色的感覺似乎產生於我一面想像某一個字母的外形,一面口頭髮出它的聲音的動作之時。英語字母表中的長音a(除非另外說明,以後提到的都是英語字母表)對我來說具有風化的木頭的色彩,但是法語的a喚起的是拋光的烏木。這個黑色組里還包括硬音g(硫化橡膠)和r(正在被撕開的滿是煤灰的抹布)。白色組里有燕麥片n、軟麵條i和鏡背是象牙的小鏡子。法文on讓我感到迷惑,我看到的是一隻倒滿烈酒的小酒杯具有張力的液面。轉到藍色組,有鋼鐵般的x、雷雨雲z和藍莓k。既然在聲音和形狀之間存在著微妙的相互作用,我看到的q比k的棕色更深,而s不是c那樣的淺藍,而是天藍色和珍珠色的奇特混合。前後相連的色彩不會融合,雙元音沒有自己特別的顏色,除非在某種別的語言中是一個單字符(就這樣,代表sh的個灰茸茸顏色的三詞幹俄語字母,一個和尼羅河奔流的河水同樣古老的字母,影響了它在英語中的代表)。 

我要在被打斷之前趕緊列完我的單子。在綠色組有榿木葉f、生蘋果p和阿月渾子t。對w,我最多也就能想到多少加上了點紫色的暗綠色。黃色組里包括了各種e和i、米黃的d、亮金色的y和u,它們字母上的明暗程度我只能用“帶著橄欖青光澤的黃銅色”來表達。在棕色組里有軟音g濃重而富有彈性的色調、較淡的j和淺褐色鞋帶樣的h。最後,在紅色組中,b具有畫家們稱作焦赭色的色調,m是粉紅法蘭絨的一個襇褶,而今天我終於將v和梅爾茨及保羅的《色彩詞典》中的“薔薇石英”完美地配上了。彩虹這個詞,一條原色的但絕對是灰暗的彩虹在我自己的語言中是那幾乎讀不出來的kzspygv。第一個討論有色聽覺的作者,據我所知,是一八一二年時埃朗根——位白化病的醫生。(本書由王家湘翻譯)(小題由本網站小编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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