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文尼亞] 德拉戈·揚察爾:預言(1)

吳冰青 譯

一個寧靜的八月天上午,安東·科瓦奇在廁所隔間的門背後看到一段題詞,嚇得他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這裏聽得見遠處閱兵場上喧鬧的口令應答和厚底靴重重踩踏在柏油地上的咚咚聲——操場被稱作“圓圈”,雖然很難搞清楚到底是什麽道理,因為它的形狀就像個大方塊。那些招募來的新兵正在烈日下練習正步行進。這兒,第17號隔間裏涼爽而安靜,恰如那一整排剛剛清掃過的空隔間。安東·科瓦奇是“老兵”了,也就是說他的服役期只剩一個來月便要結束。他在圖書館工作,不再需要接受訓練,因此他並不吝惜給自己來點奢侈享受,半下午時分安坐在馬桶上讀報紙。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廁所墻壁上的題字了。還是“野雞”的時候——新兵就是這麽個叫法,沒人知道為什麽——他會急切地閱讀那些粗俗的想法,還有遠方姑娘的名字——這裏的弟兄們焦慮得要死,哀嘆還剩下那麽多天兵役要服,那些騷娘們卻在四處找人胡搞 ——所有訊息都慷慨地飾以若幹性器官的圖樣。他是職業讀者,一個圖書館員,一時間還想記下那些最有靈感的塗鴉,編成小小一冊廁所文學選集,也就是說一冊無限渴望平民生活的選集,一冊嫉妒、憂郁、即刻產生的瑣細憎恨、自負、譏嘲和批評的選集。但他很快放棄了這個想法。巴爾幹軍隊詞匯雖多姿彩又富花樣,卻有一個古老的主旨,操,有時按字面意思使用,不過更常用於比喻。每個人都被操,從母親到姐妹到兄弟到祖父,從貓貓狗狗到悲喜之類的抽象概念,從樹木到物件;有人甚至寫道:操你的家庭地址。因此,整個廁所創作規模宏大卻千篇一律,最終開始讓他厭煩了。這就是為什麽當他能夠在裏面花上幾分鐘的時候,一旦不再是野雞,他便回歸了慣常的百姓廁所讀物:報紙。他從來不帶書進廁所;總覺得那似乎不大合適,並不僅僅因為他是圖書館員。他是一個狂熱的讀者,對他而言,書籍,至少大多數書籍,都是偉大靈性的容器、智慧的聖杯、迷醉的載體 ——而報紙根本不是。

那個八月天,當他從報紙上擡起視線的時候,看到了圖畫與塗鴉間那條最新題字;它並不缺少眾所周知的主旨,但是言詞如此聞所未聞,如此褻瀆,如此危險,以至於科瓦奇又一次嚇出了一身冷汗。就在門的右邊幾乎挨墻的地方,有人拿藍筆,用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字母大小不均地寫下了安東·科瓦奇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句子,多年後他會翻譯成斯洛文尼亞語:

你將吃草,南斯拉夫之王

驢子要操你的肥屁股。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離開那裏。離開這地方,越快越好。他好像在聽著一顆定時炸彈恐怖的滴答聲,即刻就會要他性命。他正要飛快沖出門去,卻硬生生止住了。若是有人看見他從17號隔間出來,他將難逃嫌疑。他側耳傾聽。樓道裏什麽聲響也沒有,除了一只破水龍頭的滴水聲。還有他的心跳,此刻已經懸到了喉嚨口。外面圓圈那邊,他仍能聽到簡短有力的號令和靴子在柏油地上的踩踏聲。聽著像是機關槍在嗒嗒嗒射擊:野雞們還不知道怎樣踏步行進。行進應該聽著像只有一個步子,而不是機槍射擊——那是綿羊的走法。只有一個步子——他想起了寫在兵營墻壁上的格言:我們步調一致。一聲新命令暫停了圓圈上的踏步行進。他聽見年輕的下士告訴新兵們如何移動雙腳,應該把靴子重重跺在地上,把你的鳥蛋震下來。

安東·科瓦奇走上有洗手池的走廊;裏面空蕩蕩的。他本來很想跑的,卻平靜地洗了手,然後強迫自己緩慢懶散地走過去,好像要讓每個人知道一個老兵經過了——永遠踩著自己的步調,吊帶松垮垮的,軍帽塞在皮帶裏而非戴在頭上。他避開了那個滿臉哈欠的哨兵,這家夥正靠著槍架子打瞌睡。

他走進圖書館時自己也打了個哈欠,好像無聊的軍旅生活中,很久沒有發生讓人激動的事情了。於是他讓自己放松。暫時看來,他似乎是安全的。管理圖書館的老軍官正在搗鼓那臺收音機的調諧鈕,弄得嚓嚓作響;他的同事腐朽教授,同他一樣就要服完最後一個月役期了,正在劈裏啪啦打字。

“你好嗎,安東?報紙讀完了?”腐朽問道,連頭也不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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