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本慎一郎《布達佩斯的故事——探索現代思想的源流》(1)

作者介紹:[日]栗本慎一郎 日本著名的經濟人類學家、法律社會學家、評論家。1941年生於日本東京。1971年在慶應義塾大學完成經濟學博士課程。1976年成為明治大學教授,1991年為“明治大學招生腐敗案”憤然辭去教授職位,走上從政道路。曾任國會眾議員、經濟企劃廳政務次長。1999年因患腦梗塞淡出政界。先後擔任拓殖大學客座教授、帝京大學客座教授、東京農業大學教授。2011年出任日本有明教育藝術短期大學校長。著有人類學三部曲《穿褲子的猴子》、《扔掉褲子的猴子》、《脫掉褲子的猴子》及《經濟人類學》等影響廣泛的著作。


譯者:
孫傳釗1949年生於上海,1982年畢業於華東師範大學,1990年代遊學於海外。現專註於翻譯和撰寫書評,譯有《民主極權主義的起源》、《韋伯論大學》等學術著作,書評多刊於《二十一世紀》、《讀書》、《中國圖書評論》等。


我們追求自由和正義的鬥爭閃耀著榮光。

匈牙利革命啊,永遠在我們前面閃射出耀眼的

光芒!

——科茲托尼•佩特爾《基里安兵營日記》


一觸摸你,我們的指端就會湧出血來。你就是朦朧的、貧困的匈牙利!你還活著?我們還保持著活力?

——阿迪•安德烈《匈牙利雅各布賓黨黨歌》


布達佩斯的彈痕

1980年9月11日下午兩點,我佇立在美麗的斜拉索橋(Szchenyi Lanchid)邊上,身後是國立科學院的大門,面對著羅塞凡爾特(Roosevelt)廣場——一個中等規模的廣場。也是在這個廣場對面,矗立著一幢叫做“葛蘭夏姆廣場(Gresham Palace)“的大樓,是舊時英國葛蘭夏姆保險公司建造的。這是一幢上充滿巴洛克風格,又帶有世紀交替時代新藝術(Art Nouveau)運動具有的那種過度裝飾的特點的建築物。這幢建築物正面對著斜拉索橋的出口,大門邊的石壁上,依然殘留著尚未修覆的彈痕。若仔細看一下,您會發現這些彈痕猶如歲月流逝中的自然缺損,卻又能分辨出比較陳舊和歷史相對短暫不同的兩種彈痕。陳舊的彈痕出自1918年革命,而比較新的彈痕是1956年革命時巷戰留下的紀念。

大約在一個月前,探究這部分精致的金屬工藝品,明顯受到現代藝術影響的原因、特別是探究匈牙利風格的建築物及其與至今沒有修覆的彈痕形成對比之原因,對我來說有很大的魅力。我為此拿著照相機在這一建築物前轉來轉去時,兩位匈牙利出身的加拿大人與我攀談起來。更早一些時候,拿著照相機擠入觀光人群的我,已經注意到這兩位面善的老人——他們盡量避免擠到他人,還堅持留在這擁擠的人流中,顯然他們對身邊的人們感興趣。從入口進去5米左右,有一扇配有精致的用金屬雕塑成匈牙利國鳥孔雀的大門,為了看到樓裏暗處精湛的細節,我拿著照相機——猶如拿著一把槍正想“衝進去”當口,那位50歲左右的老紳士問我:“我也感到這座建築很有趣,您為何也對它很感興趣?”

“那是因為它的風格和式樣與那墻上的彈痕形成一種對比。”我答道。

可能他對我的舉動比對這座建築更感興趣,聽我說到彈痕,他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把話題扯開,說些別的,然後與我一起登上了觀光巴士。他告訴我,曾好幾次來到父母的祖國匈牙利。但是這次夫妻倆坐觀光巴士旅行能去各個名勝之處,一定比先前自己一個人到處亂轉更開心。他們夫妻倆這次是由他的母親——一個完全具有典型的馬扎爾人長相的母親帶領來到匈牙利的。“匈牙利人還應該多保護一些建築物,可是……”,他一邊說一邊眼睛轉向墻上的彈痕,其實,他想說的那些事情,也是我以後關心的事情。


喜歡布達佩斯的外國人都讚不絕口:“漂亮!好漂亮的城市!”實際上這個城市的建築看上去很陳舊,墻上塗料都脫落得斑斑駁駁駁。但是,當然因為馬路很乾凈,所以給人的印象說得上整潔、漂亮。一走進大街背後的小巷,還能見到支撐著那些似乎搖搖欲墜一個世紀前的老房子及住在裏面的居民。這不僅顯示了這些老房子沒有來得及修繕,也表明了新的建設的姍姍來遲。其實,布達佩斯人也很在意這種情形,人們一問起這事情,他們就顯出一種自尊心受到傷害的表情。他們很清楚布達佩斯建築物的價值,在導遊時會做詳細的解說,甚至還相當詳細介紹美術著作中涉及建築的內容。

說實話,布達佩斯建築之所以沒能修繕一新顯示出的蒼老和疲憊,是因為經濟拮據的原因。當然在城市的各處馬路上,也能看到一些腳手架——正在大修,但是從整體來看,只能說終究還是絕少數。

無論是1918年的“菊花革命”留下的彈痕,還是1956年事件留下的彈痕,都還沒有完全填補、塗刷一新,猶如紀念物“保留”在那裏,有的彈殼還鑲嵌在墻上的水泥裏,很多建築物斑駁是“保留”在那裏的彈痕,而不是建築物上的自然剝落的斑痕。如果用水泥來填補的話,可以馬上消除這些彈痕,沒有消除這些彈痕,其實是人們故意不去填補,所以,“保留”這些彈痕也是一種人為的“選擇”。也許這位來自加拿大的朋友也想說這樣的話。

攀談中我與這對加拿大夫婦及其母親很快相互熟悉起來,一起上了觀光巴士。巴士上的導遊是一位中年婦女,是一位在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少見的熱心工作的女性,不斷熟練地交替用英語和德語進行解說,有時最終還把英語和德語混雜起來解說,讓遊客反而感到困惑而苦笑。

當巴士經過多瑙河上那座美麗的斜拉索橋,駛近建立在布達的高地上的王宮時,我犯了一個低級錯誤——看到王宮的外墻,我小聲叫了起來:“多厲害的彈痕!”——其實那是一片特意用凹凸不平石片裝飾的墻面。

在一個月前,9月11日那時候,我的眼睛還沒有熟悉布達佩斯這座城市,也沒有看慣這裏的彈痕。雖然城裏留下了無數的彈痕,當然,很多時候,人們稍不在意,不會注意到這些彈痕,或者會把它們誤為自然剝落。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誤會,除了我前面已經提到的,即自然剝落那部分,顏色也自然風化,所以彈痕與其他部分相比並不分明;此外另一個原因是具有各種屈辱感的布達佩斯市民都不會輕易明確告訴我,或用表情向我暗示:“這是1956年市民們與蘇軍巷戰交火留下的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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