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國家漢辦組織了一個去剛果金教漢語的志願者項目。我也報名參加了,由於我學的專業是漢語國際教育,所以很輕易的被選拔上了。跟剛果金那邊的學校聯系好了,校長催我快點過去。唐煉聽說後,也吵著要跟我一起去。他根據名字推測剛果金應該遍地都是黃金,想去那裏淘人生的第一桶金。正好我人生地不熟的也想有個伴,就答應帶他一起過去。

但是我倆半年前才得以出發,不是因為我們太懶,而是因為那邊太勤快。眾所周知,剛果金那邊政權不太穩,經常發生政變。有的總統白天剛宣誓完就職,晚上就被活捉了。所以我倆申請好的簽證,沒過幾天就作廢了,只好再重新申請。沒辦法,我們不敢貿然前往,聽說剛果金的政變者都對前政權恨之入骨,揚言捉住拿舊簽證的一律就地打死餵狗。為了不被餵狗,我倆只好一遍遍重新申請。

就這樣,我倆的行李箱裝好了又打開,有好幾次都是準備出發的時候接到航空公司的電話,說那邊又政變了,走不了了。前幾次還挺客氣,一個勁兒的向我們道歉,希望我們能夠原諒之類的。到後來越來越言簡意賅,直接說一句“又政變了”就掛電話了。最後甚至連這些都懶得解釋了,拿起電話“嗯”一聲,我也“嗯”一聲,對方說“你懂的”,於是我就把電話默默掛了。

離成功最近的一次,我倆都在飛機上坐好了,空姐突然走過來說“不好意思,又政變了”,一邊說一邊解唐煉的安全帶。誰知道唐煉那時還沒系安全帶,空姐解的是他的腰帶。

“這個……你們太客氣了,政變就政變了,我們都習慣了,你們不用這麼補償的……”唐煉有點害羞。

空姐這時發現解錯了,站直了對我倆說:“滾下去!”

兩年來,我跟唐煉遇廟必進,見佛必拜,又是磕頭又是燒香的,有個老和尚被我們打動了,上前問我們在佛前許的什麼願。

“我們向佛祈求世界和平。”我們說的是心裏話。

老和尚聽完,沈默半響,眼淚掉了下來。

等待是漫長的,在辦簽證的間隙,我和唐煉開始苦學法語,因為剛果金是說法語的國家。我倆學的很快,最後都能毫不費力的看央視法語頻道了。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的英語不太好,其實是因為我對法語愛的深沈。

有一天晚上,我倆都睡著了,突然電話響了,我迷迷糊糊拿起電話。

“請問是張先生嗎?”

“是我,你是?”

“張先生您好,這裏是東方航空公司北京分公司。是這樣的,難得這幾天剛果金的政局比較穩定,我們公司接到外交部、民航總局和發改委的聯合通知,緊急增開了一趟飛往金沙薩的航班,想請您連夜趕來,飛機很快就要起飛了。”

“這麼晚了,白天不行嗎?”

“不行,您也知道,咱們的白天就是他們的晚上,晚上容易發生政變,他們經常趁總統睡著的時候搞破壞,所以我們要連夜飛過去。而且我們的航班有限,因為是緊急征召的,錯過這一班就不知道下一班是什麼時候了。”

“好,好,那票價貴嗎?”

“本次航班全部免費,全部由國家買單,為了表達之前讓你們滯留這麼久的歉意。”

“太好了,我馬上過去!”

“嗯,跟你一起的是不是還有個姓唐的先生,你們一起過來吧。”

“好,我們馬上出發!請問你貴姓?”

“我姓何,您叫我小何就行了。”

“好的,謝謝你老何。”

掛了電話,我趕緊把睡在沙發上的唐煉叫醒。我倆簡單收拾了一下,用最快的速度打車去順義。到了機場才發現,我倆還是來晚了,其他乘客都已經上了飛機。因為是緊急航班,又是免費的,所以不用檢票不用安檢不用登機牌,人來了直接往飛機上擠。

“快點快點,飛機馬上就要開了!”工作人員催我們。

我跟唐煉快步跑到機艙門口,伸頭看了一眼,再也沒勇氣看第二眼了了,只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和一片哀怨的眼神。機艙裏的座位被全部拆了,都用來站人。連空姐都取消了,只留一個機長和飛行員。我倆硬著頭皮擠了半天,好不容易從前門擠上去,過了一會兒又被從後門擠下來了,只好再度往上擠。

“這麼多人,怎麼不多開幾趟航班!”唐煉一邊擠一邊罵。

“果然便宜沒好貨啊,更何況這次是免費的!”我被擠的已經魂如遊絲了。

這次我總算擠上去了,但唐煉無論如何也擠不上了,除非他願意掛在飛機翅膀上,否則第一桶金的夢想就要落空了。

最後還是那個打電話的工作人員小何幫我們出了個好主意,他說飛行員比較瘦,要不讓唐煉去駕駛座位上擠一擠。

唐煉心滿意足的去了駕駛艙,走之前我和小何都叮囑他,沒事幹的時候自己打飛機,千萬不要跟飛行員搶著開飛機。

不管再擠,總算所有人都上了飛機。但我們心裏還是很忐忑,臉色很沈重,誰都沒心情說話,生怕廣播裏突然傳出剛果金政變的消息。直到飛機搖搖晃晃的上了天,我們才長舒了一口氣。機艙裏發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我旁邊站著的一位絡腮胡大叔還激動的流下了淚水。

不知過了多久,廣播突然響了起來,傳出機長的聲音,“各位旅客請註意,各位旅客請註意!”

機艙裏霎時變得死一般寂靜,每個人臉色都瞬間蒼白,正在歡呼的人嘴巴凝固成一個O型。

“我們已經飛離亞洲大陸,抵達印度洋上空,請各位旅客放心。”機長接著說。

機艙裏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歡呼。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機長不停給我們報站,我們在印度洋上空不斷前進,離非洲大陸越來越近了。絡腮胡大叔開始興奮的唱歌,大家也跟著一起唱。

“剛果金的天,是明朗的天,剛果金的人民好喜歡……”

我們唱的正歡的時候,廣播又響了,我們再次歡呼,“該到非洲了吧!”“剛果金,我們來了!”

“各位旅客請註意,各位旅客請註意”,這次機長的聲音有點沈重,“剛剛接到消息,一分鐘前,剛果金又政變了……”

機艙裏再一次鴉雀無聲,五分鐘後才有人罵了第一句。

“媽的,大白天都政變,這些搞政變的越來越沒有職業道德了!”

機艙裏頓時炸開了鍋,所有人都開始大聲罵,罵聲比剛才的歡呼聲都大,而且一邊罵一邊跺腳,飛機開始搖晃起來。

這時機長的聲音又響起來了,“請大家冷靜一下。目前我們有兩個選擇,一是返回北京,二是強行飛往剛果金。我們機組人員尊重大多數人的意見,請大家投票表決。”

“我們回去吧!”有人提議,很多人都隨聲附和。

“不行,我們這次一回去,下次指不定要等到什麼時候!”有人起來反駁。

“是啊,我已經等了半輩子了,不能再等了!”絡腮胡大叔的眼裏噙滿了淚水,“我兒子七歲的時候,我就答應去剛果金看他,現在他兒子都七歲了,我還沒去成。”

絡腮胡大叔的話讓很多人為之動容,我也站到了他這邊,跟著高喊了一聲“我們不回去!”

“那萬一在剛果金被抓了餵狗怎麼辦?”最先提議的那人很擔心,“我平時很愛吃狗肉火鍋,那些狗肯定不會放過我的。”

很多人表示出同樣的擔心,他們一起高喊“我們要回去!”與我們這邊的聲音不相上下。

開始投票了,果然是不相上下,兩方票數竟然一樣多,連投了好幾次都是如此,大家的意志都很堅定,誰都不肯將就。雙方開始言辭激烈的爭吵起來,如果不是因為實在太擠,估計已經動手了。

飛機在印度洋上空原地打轉,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駕駛員催我們快點分出勝負,否則就算不被餵狗,早晚也會被餵魚。

“哎!”絡腮胡大叔嘆了口氣,“要是人數是奇數就好了,可以分出勝負來。”

我也跟著嘆氣,突然打了個激靈,像觸電一樣大喊:“不對,駕駛艙裏還有一個人!”

這時的唐煉正趴在擋風玻璃上睡覺,他一上飛機就睡著了,對發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現在卻成了關鍵先生。我們雙方跟飛行員和機長都達成了一致意見,一切都由唐煉來定,他讓去哪我們就去哪。

 唐煉揉揉還沒完全睜開的眼睛,聽機長介紹了目前的形勢。“你想清楚再說,我們是回去還是繼續前進。”機長小心翼翼的問他。

唐煉沈思良久,突然一拍大腿,“我有一個辦法,既讓大家既不白跑一趟,又不用冒被抓住餵狗的風險,而且能順利抵達剛果大地!”

我們通過廣播聽到了拍大腿聲,也聽到了這句話,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此時的機艙,不是掉根針能聽見,而是從飛機上扔下去一根針都能聽見。

只聽廣播裏緩緩傳出四個字,“去剛果布。”(收藏自2011-08-22愛思想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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