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座紀錄:一座城市,多重觀看(1)

TT不和諧開講2017.第六講:一座城市,多重觀看

與談:

温思妮(洄遊式創作集負責人、《遙感城市》台北版導演助理)

張吉米(梗劇場負責人)
郭亮廷(自由撰稿人及譯者、中正大學兼任講師)
主持:吳思鋒(表演藝術評論台駐站評論人)
記錄:盧宏文(東華大學華文所碩士生)
圖版提供:臺北藝術節、黃思農

時間:2017年9月20日 19:00-21: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二樓藝文空間


吳思鋒:


評論台自前年開始,就開始辦這樣的座談,除了作品的討論外,也從現象或不同型態的作品,用一個主體包括起來討論。今天的題目是「一座城市,多重觀看」,很明顯是要討論劇場跟城市的關係,主要談到的兩個作品,一個是今年台北藝術節討論度很高的里米尼紀錄劇團《遙感城市》,另一個是黃思農在一個策展計畫《破碎的神聖》中的漫遊者劇場第二部曲《其境/他方》。

基本上這兩個作品有些共同點,比如說不是仰賴視覺,而是仰賴聽覺,像《遙感城市》,是要戴耳機,聽他裡面的指示,走指定的路線,群體一起在他所規劃的不同地理走向裡移動,跟著指示去感覺或判斷,進而做出一些選擇,這個比較是發生在松山那一帶。黃思農的漫遊者劇場,每場觀眾只有一個人,地點在萬華發生,從龍山寺出來,以及附近的藥材行、小圖書館等,就在這些小的地點裡移動,一樣每個點有不同的聽覺指示,可能是撥投幣式電話或聽小咖啡館裡,放有錄音帶的卡式錄音機,其中有他自己的一個敘事。這兩個作品都用幾個點去串連一個在地理的移動中,用聽覺串連起來的文本,這是兩個作品相似的部分,而不同的是,比如說《遙感城市》是一場幾十個觀眾,《其境/他方》就只有一個觀眾,從這樣的角度出發,依據聽覺的指示,和指定移動的路線或停留的點,可以看到的景觀也都不同,等下從三位講者的分享裡,你們就可以慢慢去捕捉到相似與差異的地方。

簡單介紹一下今天的講者,第一位是郭亮廷,他寫了《其境/他方》的評論,去年在大稻埕思劇場也討論過漫遊者劇場的首部曲,今天他會從這兩個作品來談劇場跟城市的關係。第二位是張吉米,他寫了篇比較澳門版跟台北版這兩個版本《遙感城市》的比較,自己也做過很多參與式劇場的演出,這些演出在開始構想時,就把觀眾設想成是表演者的一部分,並包含大量的移動,而且是不一樣的移動方式,所以他不只是對這樣的劇場有自己的觀察,自己也有實作一些作品;最後一位是温思妮,她是高雄「洄遊式創作集」的負責人,目前運作的空間在黃埔新村裡面,今天她主要的角色是《遙感城市》台灣版的導演助理,以實際參與過劇組的身分來做討論和回顧。



郭亮廷:

我先把我一個大的想法丟出來,我覺得黃思農和再拒劇團的作品《其境/他方》比起《遙感城市》,對我來說,更有說服力,如果要在這兩個作品裡比較誰勝出,那我這一票是投給《其境/他方》。不過當然不能只是這樣,還是得要有些論述,首先,這兩個作品,都是某種新的東西,雖然很像我們一般所說的環境劇場,但都並不是我們所謂的環境劇場,我之前在看有關綠色資本主義相關議題的書時,我一直不太瞭解,他們都提到一個觀念,就是環境(enviroment)是一個髒字,後來我慢慢搞懂了,意思是當我們在講環境的時候,如果我們從詞源學上來說,enviroment 的vir,它的拉丁文是倒,或裝什麼的意思,意即環境只是個容器,等著被人裝滿,換句話說,環境這個字是非常人類中心主義的,它把人當作這個環境的中心,如果從這個觀點來想環境劇場,就有同樣的問題。

在一個環境裡,不論是在戶外,在海邊,在自然空間或在城市空間都一樣,表演者是環境的中心,這個關係是不變的,人還是環境的中心。我的意思是說,關於綠色資本主義的批判,恰恰命中了對環境劇場的批判。今天討論的這兩個作品,他們都不是環境劇場,因為它們並不把環境當成一個容器,雖然在環境劇場裡,環境也是一個角色,不是單純被當作背景或布景,可是有沒有很有意識的突顯,
環境本身就是表演的主體,突顯現在在看的表演,就是空間本身的表演、街道本身的表演,不是人為去發生的,而是看到城市本來就是一個劇場,今天這兩個作品都有這種共同性。

另外一個很像的地方是,在我對《其境/他方》評論裡也有提到的,這兩個作品都觸碰到傅柯的一個觀念「異托邦」(heterotopia),或是有些人翻成「異質地方」,那什麼是異托邦或異質地方呢?簡單來說,就是傅柯他認為在我們的城市裡,有一些地方跟烏托邦很像,所謂烏托邦就是反映我們某些慾望的投射,比如說我們想要和平、長生不老,或很想要放肆和縱慾,所以在我們的文學創作中,就會發明出這樣不存在的地方,像世外桃源或是一個封閉的、永遠和平的小島等。傅柯要指出的是,在城市裡有些地方,其實和烏托邦很像,他一樣都是我們關於人類的某些理想、慾望的投射,可是是真實存在的,烏托邦似乎有個烏托邦是烏有地,可是異托邦是個真實存在的地方,他一樣是某些慾望或某些理念的投射,傅柯把異托邦比喻成一面鏡子,他認為鏡子是很好的異質空間,為什麼呢?因為鏡子就是個真實存在的物體,可是反映了一整個不真實存在的空間,所以剛剛講的異托邦,就和鏡子很像,這些場所真實存在於城市裡,可是它又經過我們的慾望、潛意識或理想的變形,它是我們慾望的投射,就好像鏡子所反射出來的空間,某種程度上是虛幻的,是虛構的,它是不真正存在在這個世界裡的。

傅柯談到異托邦時,說了一句很有趣的話,他說在照鏡子的人,就是在你缺席的地方看見你自己,鏡子就是有這樣的功能,事實上它映照出不存在的空間,可是它反映出空間裡的某種全貌,所以就像照鏡子一樣,我們是在不存在的地方辨認出我們自己。再來是,鏡子裡的世界是左右顛倒的,這跟我們的慾望對於現實的變形很像,好比慾望跟潛意識對現實做了某些變型。所以傅柯說,城市裡其它位置,在異托邦裡,同時被再現、被徵引,是個顛倒的反位置,這是傅柯對於異托邦的說法。

具體來說,在城市裡有哪些地方是異質地方或異托邦?比如說像將立體的空間壓縮在螢幕上的電影院;讓很多相隔遙遠的空間,比如說戰場,可以在兩幕間被剪接在一起,也可以讓距離遙遠空間並置或並存的劇院;或像公墓、墓園、醫院和妓院都是異托邦。

我想要指出的是說,《其境/他方》和《遙感城市》很接近的地方是,並不只是在作品創作出一個鏡像空間或異質性的空間,是他們選的那些地方本來就是異托邦,比如說萬華,大家都知道那邊聚集了很多妓女、流浪漢或邊緣人,萬華完全反轉了我們平常在其它空間中,和他人的關係,因為在萬華,反而你變成了一個奇怪的東西。里米尼紀錄劇團選擇了很多空間,公園、廣場或醫院,這些都是傅柯提到的異質地方,這兩個作品有意思的地方在於,他們要怎麼樣去找到,一個應對這些異質性空間的策略。同時他們都使用了聲音、耳機等,這也很有趣,因為聲音是沒有物質性的,它觸摸不到,沒有任何實體,所以聲音很容易創造一種幽靈的感覺,也就是說,當他們要呈現這些鏡像空間時,都是使用鏡像的鏡像的原理在呈現,都創造了一個很幽靈化的東西。

我覺得這是很有趣的,因為幽靈是什麼呢?幽靈是一種不具有物質性的東西,可是他比物質條件更深的影響了我們,就是因為這樣,我覺得在這方面,黃思農的作品對我來說,比較具有說服力的原因在於,因為《其境/他方》做了田野調查,意思是說,他比較能夠深入空間的歷史紋理,所以當他使用聲音的這個策略,結合他所爬梳的這些歷史,比較能夠創造出一種歷史幽靈,這是我覺得他成功的地方。

我們都知道《遙感城市》是個巡迴各城市的作品,它其實也沒有太多條件做歷史考察,或是做比較深度的田野調查,我覺得它會碰觸到的問題是,它沒有辦法去指出,這裡曾經有什麼,這個東西現在變成了什麼,比如說我們在觀賞《遙感城市》時,我們會走過捷運,捷運這個詞很奇怪,它在其他地方都叫做地鐵,那為什麼這個東西在台北叫做捷運,因為台北是台灣第一個有捷運的地方,這是個便捷的運輸工具,所以叫捷運,這個便捷運輸工具,是相對於什麼的便捷,捷運以便捷之名,拆除了什麼不便捷的東西,比如說迴龍的捷運機廠,就是拆除了樂生的不便捷。當我們使用到這空間時,我們都對這空間有著歷史的記憶,而且這些記憶跟社會與政治有非常深入的關係,可是這些東西沒有辦法被反映在城市的遊走裡,推到極致,就會變成不具歷史性、不具社會性的城市遊走,我覺得這個是《遙感城市》會產生的很大的問題。

在《遙感城市》裡,它提到我們的城市生活空間,是被一個抽象的大數據或抽象的計算系統所構成的,比如說過馬路裡面的人聲會幫你讀秒,她會說你進入了電扶梯,進入到城市的科技系統裡,我們都知道這些科技系統、大數據,都有一種抽象的暴力,抽象的暴力是說,它抽象,但它完全主宰了非常具體的東西,可是當這些歷史性的東西,沒有被爬梳時,我們就無從感覺到,那個抽象的暴力到底在哪哩,它就會變得沒有辦法被表現,或表達出來。

張吉米:
我先講這段時間我做的《其境/他方》和《遙感城市》這兩個演出的比較,再講,關於澳門版與台北版的一些差別。兩個作品都是用聽覺的策略,但因為在場有很多人沒有看過《其境/他方》,其實那個演出也非常的低調,如果沒有人告訴你,你可能就會miss掉,可他因為是免費的關係,所以也早就爆滿。我先提,因為《遙感城市》是全程都要戴耳機,現場約有50個觀眾,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沿著不同的道路行走,路線本身就有它不同的意義,差異是,《其境/他方》的觀眾什麼都沒有戴,但是會給你一個紅白塑膠袋,裡面裝有打火機、三合一咖啡和一支原子筆,先從這個差異來做比較,對我來說,這兩個很不同的策略是,《遙感城市》一開始觀眾本身已經有一個特殊的身體感,在這個空間裡,他們成為一個景觀,一群人戴著耳機,路人就會觀看他們,所以那個大的比較是,他們是用一個觀眾的身分進入,然後觀看了現場的路人以及其他觀眾,這個東西對我來說,我覺得是很有趣的,因為如果只有一個人,戴著這個耳機,他在現場的感受,和一群人一起做這件事情是不一樣的。

因為之前我有參與過一些參與式劇場的演出,我就發現說,觀/演對調這件事不是單方面的,不是我和你的關係,觀眾和演員的關係,而是在觀眾和演員之上還有另一個層面,在《遙感城市》中,增加了這個策略,就是除了宣傳的外層的觀眾,現場還有另外一個,就是明確指向的路人,以及我身邊的觀眾,我身邊的參與者也成了演員,這個是《遙感城市》裡,蠻大的差異,因為像之前做夜市劇場時,其實是觀眾點了演出,然後我們做一個演出,跟觀眾發生關係,可是事實上真正的觀眾可能在圍觀的觀眾裡頭,這就很有意思,觀演變成非常多元,不是一個二元式,他是點狀甚至是面。(珍藏自/更多精彩內容:表演藝術評論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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