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著名美國女作家很幽默：

“我的成功是一日之間的——我淩晨二時上床睡覺，早上醒來，出版人告訴我，所有書評人都在報上大贊我的新書。本來，我完全想不到有人會評那本書。”

她出版過兩本大獲好評而又暢銷的書，對於成功和失敗，她有自己一套看法。

“我不分成功和失敗的，不然怎麽寫下去？”

確也言之有理，既然選擇了寫作做職業，無論如何也離不了一個“寫”字。

另一位曾贏得普立茲獎的女劇作家卻不如她般處之泰然，她覺得每次寫新劇本心理上都有壓力。…

朋友聽見我說吃盒飯，一臉驚奇又不以為然的神情瞪著我。

“你也吃盒飯？”

“你不吃嗎？”我問。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朋友搖著頭。

更驚奇的是我，吃盒飯有什麽不妥。

原來，有些人認為：午餐吃盒飯有失身份，非上館子不可，不吃盒飯是身份象征。見到盒飯要馬上皺鼻扁嘴，表示不能下咽，又要說怕不衛生，才叫做矜貴。…

我是什麽遊戲都學不上手的，第一回去搓“五人麻將”便被趕出局，牌章太低，一塌糊塗，眾人無法忍受。至於西洋牌，我亦只會琉十點半、廿一點和抽烏龜，技術從五歲到現在未進步過。

我玩遊戲是很不投入的，因為明知一切是玩玩而已，輸了也就無所謂，所以便更加馬虎了。輸贏重要與否，當然與投注有關，我對賭博是完全沒有興趣的，不是因為天性純潔，而是投注少，輸贏都沒有什麽分別，那有什麽好賭的？投注大嗎？幾百萬一注誠然刺激，但我又賭不起，所以甘脆與賭絕緣了。所以，我不賭的原因，就是高不成低不就那麽簡單。

至於沒有賭注的遊戲，便更是閉上眼睛胡亂應酬過算了，即使抽了做烏龜，也不過是扮扮烏龜而已，又不是真正變了做烏龜，無從緊張起來。…

人生無證，豈不快哉。

這幾天為了找那張大學畢業證書，找得上窮碧落下黃泉，終於還找不到。說來奇之又奇，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文憑是安放在學校寄來的硬紙皮圓筒內，那硬紙皮圓筒亦一直在個舊箱子裏，料不到，日前把圓筒打開，裏面的居然不是文憑，卻是一張股票證書，而那張股票證書還不是我的，是一位親戚的，此事如何發生，我百思不得其解，也算奇案之一。

記得幾年前，曾把畢業證書拿出來影印，之后我把畢業證書放到了哪裏去呢？想來想去想不出來，本以為物歸原位，放回圓筒裏的，到底擺了什麽烏龍會放了另一張紙進去，可真連我自己也莫名其妙了。

所以，這幾天翻箱倒筐、翻抽屜、開保險箱，證書仍是不知所蹤，惟有寫信去學校再拿一張了。…

公眾假期，睡得像粘在床上一樣，怎麽也爬不起來，心裏不想，身體不願。

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不是哪一個城市哪一條街，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是自己的床。

最令人舒服的事不是成功或戀愛，而是睡得香甜，夢做得暢快。

為口奔馳天天開夜工，天天睡眠不足沒辦法，那是誰也不願意的事，我但願各人都討生活討得容易點，睡眠充足。…

我對眾人都沒有自我控制的場合害怕，我害怕很多人醉酒的場合，我害怕眾人抽大麻抽得飄飄然的場合。也許因為我是永遠不醉的，喝什麽吃什麽也不會興奮的，所以在眾人皆飄飄然的場合，我便變成異類、陌生人，我無法投入，所以我害怕，愈是害怕，抗拒感愈大，抗拒感愈大，便愈不會醉。

我又害怕聽醉后的話，假如人家罵了我，翌日酒醒便會說：“我昨天醉了，實不是那個意思。”於是我得當他很有理。假如人家對我說了動聽的話，明天酒醒又對我說：“我當時是醉了，說過什麽你別放在心上。”我覺得這一切真混帳。也許因為，我是個永遠不會興奮的人，所以我需要寫小說，那麽我可以隨時讓書中的人物興奮。也許我平日幻想得多，而幻想的事每每比現實中的事痛快，所以在面對現實時，便沒什麽好興奮的了，我常常要裝興奮，以免掃眾人的興，真麻煩。…

在某些事情上，我是十分糊塗的，年前在清水灣布置好了幢小別墅，打算假期去隱居一下，可是因為事忙，好幾個月都沒去，終於有一天有空了，興致勃勃地帶朋友去看，由朋友駕車。



到了清水灣附近，小路左左右右的一大堆，我根本記不起別墅在什麽地方，把朋友指得東轉西轉，突然看見一幢似曾相識的，心想大概是了，於是便拖著朋友跑上去，門居然沒上鎖。不過，那不出奇，有時裝修工人一時沒鎖也常見，所以門匙也懶得拿出了，走了進去向朋友介紹著：喏，這是客廳，這是廚房，這是……看看，怎麽變了樣子？再看看，原來那根本不是我的房子，而是找錯了地方，上了人家的屋子。



尷尷尬尬、急急忙忙地拉著朋友離開，上了車子，朋友忍笑忍得辛苦，哪有人認惜別人的房子是自己的，還大大介紹一番？不過，朋友笑不了多久，臉便開始愈拉愈長了，因為再度被我指得又左又右的，車子團團亂轉了半天，大概試過五條不同的開叉路，結果，終於找著了，這回沒有錯，可惜，朋友已經肝火上升，沒興致看了。…

看蔡瀾在框框裏談刻印，神為之往，印原來是一個名字或者一句話所構成的畫，字與字間有詩有情有親有疏，小小的一枚印，其中有性格氣質格局，中國人這門學問，正是框而不框，面積小而道理多，難怪學刻印的朋友，都樂此不疲。

我對此道一竅不通，收過友濟輩送我的印章倒也不少。有許國先生的、有蔡瀾的、有鄧偉雄的，也有董務節先生的，我還得請行家教我欣賞，因為我是外行。最懶的應是鄧偉雄了，八年前刻了個“林”字送給我，“燕妮”兩字暫時欠奉，豈知一欠便是九十六個月，我雖不會品評也曉得投訴了。…

衣服不過是衣服，用來美化自己，自得其樂，只此而已。如果把衣服看得過分重要，那便是過分忽略人的其他氣質了。衣服可以突出一個人特別的氣質，卻不可以令沒有氣質的人變得有氣質，穿錯了還可以令人一塌糊塗。只可惜大多人以為，穿白色便一定飄逸，穿黑色便一定神秘，穿昂貴的衣服便一定氣度不凡，其實這完全是一廂情願；要是天生沒有那種氣質，衣服也幫不了多少忙。

正因為太多人誤解了衣服的有限度重要性，以為有華衣美服便一切妥當，於是便做了很多傻事，為了要穿負擔不起的衣服而做出貶低自己人格的事。陪男人上街上床，只為了要他去一流精品店簽單的故事，我們聽得多了，只覺得那些女人何苦來，衣服愈穿得貴人卻愈賤，假如她們仍沾沾自喜，也是性賤使然。…

外國朋友常常不明白，為什麽香港女人戴那麽多珠寶，特別是在舞會中，那些鑽石、寶石、耳環、項鏈、手鐲、指環，令他們如置身珠寶展覽會中。還有冬天那些皮裘，滿街都有人穿，他們說萬萬料不到處於亞熱帶區的香港，居然有那麽多皮裘店，又有那麽多女人穿皮裘。

這是習俗和習慣的問題，正如我奇怪在外國，很多丈夫經濟豐裕的女人也不戴珠寶不穿皮裘一樣。在英國冷得要死，但是以穿皮裘而論，反而沒香港女人那麽覺得要穿，慣住熱帶的人當然怕冷，英國初秋，我穿上了絨大衣，還被朋友笑我哩。他們毛衣一件便覺夠暖了，我卻恨不得披著棉被上街。不過，入鄉隨俗，記得在倫敦住上兩個月，天氣漸冷了，衣服倒反而比初秋時穿少了，也許所有人都穿得比我少，心理上習慣了其實不需要穿得那麽厚，漸漸也就慣了，但是一回到香港，所有人都穿得一重又一重，便又覺冷起來了。…

一怕情侶裝，

二怕夫妻檔，

三怕夫妻相。

這都是我個人的成見，並沒有統計數字支持。

兩人成一對，最忌失掉個別風格，情侶裝是最能破壞個別風格的裝束，兩個人穿成一模一樣幹什麽？小學生穿制服嗎？“情侶”兩個字又不須鑿在額頭上的，情侶裝實在多此一舉。

情侶當然要情投意合，不過心意相通便夠了，太過同聲同氣、一模一樣悶死旁人，你願意相識的兩個朋友變成一個嗎？當然是各異其趣好一點了。…

做人真是一場誤會。

人們老是愛將我和粉紅色來聯想，要不然就是紫色，而我也陰差陽錯的，有了個粉紅色的辦公室，也一直用著紫色格子的稿紙，其實，粉紅和紫都不是我心中至愛的顏色，不過，她們都在我工作當中，伺候得我很舒服，粉紅和紫，其實是我的兩個丫頭，我最喜歡的顏色是黑和白，我的衣服主要也是這兩種顏色。我說過：

白是一切都不需要說，

黑是盡在不言中，

黑和白是我喜歡的心態。…

占士甸（JAMES　DEAN）原來是這樣令人難忘的，難怪在他逝世三十年后，好萊塢仍在說無人可以取代他。

前天去看《阿飛正傳》，第一次看清楚占士甸的音容笑貌，奇怪得很，三十年前的青春叛逆形象，在今天看來一點也不過時，仍然現代得很。我不是說電影和劇本，那是部1953年的舊片，故事是過時了，現代的年青人也不是那個樣子的，不過時的是占士甸一個人而已。占士甸在…

又軟又疲，渾身不對勁，既不是害病，但又算不上舒服，這也許就是歷代詞人常說的“春慵”了。

最討厭這種身體狀況，精神奕奕談不上，總是要躺在床上的，這樣半死半活、有氣無力的真惱人。

至於我的臉孔，又是奇哉怪也，有時睡飽休息足，自以為容光煥發，朋友們卻會問：

“你很疲倦嗎？怎麽這麽憔悴。”實在氣死我也。

有時挨了通宵，半生死地去見人，人們卻會說：

“你今天臉色真好。”…

不喜歡插來插去也不死的花。

例如長長一條的紫色曼菠蘿，例如跟曼菠蘿似是孿生姐妹、不過是白色的白蘭。

花應是嬌弱的、變幻的，天天一個模樣，便不引人看了。

玫瑰很好，花蕾那種嬌羞，令人憐愛她，半開的時候，引得人心癢癢，一晚不見，居然盛開了，驕做夾著燦爛，香與艷分不開，然后，忽地又凋謝了，頭也不回地，不理會我們了，好一個任性的小姐。…

“燈下看美人”，是為了那種情調。這是我從前的想法。那時不明白，為什麽年紀大的女人，都不喜歡面對陽光，老是找背光的地方坐。那時坐在草地上，陽光直射同學的臉孔，皮膚被照得透明，光澤從裏面泛出來，人就像是花瓣砌成的一樣，有些輕輕地出了些油出了些汗，更像日光下的銅像，堅實而有光華，陽光把青春燃得更亮。

忘了何時，在陽光下跟個中年女人打了個照面，脂粉驟覺像漿糊似地浮在面上，像個粘不牢的面具，皺紋在嘴邊眼角形成峽谷，似乎每條皺紋都要割進肉裏去，便吃了一驚，也馬上明白為什麽中年女人不肯面對驕陽。

再度留心燈下的成熟女士，卻又嫵媚動人，原來是燈下看人美，而不是什麽情調。柔和暗淡的燈光，能令脂粉發揮作用，借來的光澤與紅暈並不像是借來，倒像她們天然所有。猛烈的陽光無情得多，把脂粉與皮膚分家，像X光一樣，把人照出原形。…

現在的明星愛說自己“我行我素”，但卻每個看起來都差不多樣子，難道“我行我素”變了“不像明星”的代名詞？

從前的明星，沒有從自己口中說：“我行我素，我不管人家怎麽想！”但是他們看起來卻各有風格，也不用怎麽標榜“我行我素”，已經與眾不同了。像林黛、尤敏、葉楓、林翠、葛蘭等當明星的時代，站出來便像個明星。早期的白光、李麗華、陳雲裳，就更是一股明星派頭，如今在宴會中碰見陳雲裳，她很自然和藹，但是卻依然像個明星，前輩明星的風華，在現今的明星身上是找不到的。

派頭並不是講排場，更不是講名牌。在白光、李麗華時代，哪有什麽名牌了？都是穿旗袍的多。然而派頭就在她們的一言一笑中，在她們能接受自己是“明星”而仍揮灑自如中。…

我們都從小拍照拍到大，最自然那些，可能都是啤啤時代那些了，愈大便愈渾身不自然。



很多人做狀，原因其實不是想做狀，而是面對照相機時太自覺（SELF　CONSCIOUS），既怕拍出來不好看，又想努力做個好看的樣子出來，結果便變成很做狀了。

誰都知道，做狀是永遠不會好看的，但是要征服那種面對相機渾然不自然的自覺，實在需要點道行。我承認我對著鏡頭是很自覺的，以前一面對著鏡頭想扮靚樣，一面心裏怕得要死，拍出來自然做狀無倫了。現在好了點，雖然心中仍是別扭的，但總算不會再想做靚樣了，像平時一般站立、一般笑或不笑便算了。人自然的時候，看上去都是舒服的。…

農曆八月十四日，車子在天橋上走，一抬頭，月亮像個大之又大的白燈籠，低低地掛在天腳，幾乎伸手便可以捧著它。那才猛然想起，月燈籠是報秋訊來了。

中秋一過，天氣便古怪了，一天燥熱一天涼的，似乎夏與秋在互不相讓地扭打，然后，在分明是熱的一天也會突地閃進一陣涼風，秋是漸漸侵入了。

南國的秋是不徹底的，總叫人混亂在熱與涼之間，秋得分明的日子一瞬即過，沒有什麼肅殺、也沒有在淒涼之中滿山吐艷的紅葉，總是像個過渡的情人那樣，還沒認識清楚他，他便已被冬天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