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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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燕蕙·夢醒之間:海德格與“釋夢詮釋學”(17)伍、結論
本文從梅塔波斯對精神分析夢理論的批判開始,透過對比,呈現此在分析與精神分析乃至今日自然科學醫學導向的夢研究之差異。
繼而探討海德格的釋夢哲學,海德格雖少夢,亦少談夢,但其精簡的釋夢提示,卻透露理解夢的兩重要層次:「此在」與「緣發境遇」,若依中國哲學的理念轉譯,亦可曰:「人」與「道」。
梅塔波斯依此大方向,建構現象學此在分析的夢詮釋方法與理論。在心理治療實務上,發展「夢者導向」的現象學夢工作法。梅塔波斯可謂「夢者導向」思想的先驅之一。理論方面,透過「存有方式」之異同的辯證,澄清夢醒間的差異性與關連性之問題。梅塔波斯釋夢詮釋學的核心思想,建構在此在與「緣發境遇」兩層次的真實性上。
此在乃夢醒實存心理依寓的共同主體,夢醒情境雖異,但都具有六種存在性徵:空間性、時間性、肉身性、情緒性、歷史性與死亡性。透過這六種存在性徵之「存有方式」的差異性與延續轉換性,
「夢者」展轉於夢境與醒境之間,不會迷失自我認同感。海德格的基礎存有學的「此在」,在梅塔波斯的釋夢詮釋學中,轉化成涵容夢醒之境的「會作夢的此在」。
此在分析的夢理論建構在海德格哲學的基礎存有學與存有思想之上,依此思想,夢工作的意義,在於傾聽良心的召喚,朝向本真屬己與自由的人格發展。在此層次上,究實而言,與今日人文導向的釋夢學與夢工作,有著類似的理想與意義。
而使此在分析有別於眾多心理學層次夢理論的,除了梅塔波斯論述的哲學辯證之特質外,從「人」(此在)到「道」(緣發境遇)的轉向,可謂關鍵思想。大多數人本心理學層次的夢理論與夢工作,從人之心理經驗出發,也停止在人之自我意識層次的認識與發展。37
而此在分析雖從人之實存經驗出發,其目標卻是「放下」人之自我注視的方向,轉向契入「道」的思想。海德格對夢與「緣發境遇」關係欲言又止的提示,與梅塔波斯以「緣發境遇」作為夢境來處的簡短結語,隱喻式的解讀,應透露著放下「人」之夢醒執持,才能在存有之開顯隱藏之「道」中,解放自在。38 此難言難解之思想,唯能以「默然無言之言」道之。而此「人」到「道」之層次的轉向與解放,或許也是此在分析釋夢詮釋學,在歐美釋夢領域曲高和寡之因。但曲高和寡,本就是深奧思想遭遇的普遍現象,此亦無損於海德格與梅塔波斯在釋夢領域的獨特貢獻。
37 本說法可能不適用於超個人心理學,但因在梅塔波斯的時代,超個人心理學尚方興未艾,故不在本文論述之列。
38 如何在心理治療與釋夢工作中,實際從「人」轉向「道」,從「此在」轉入「緣發境遇」的思想,或者,轉過來說,如何從海德格的「緣發境遇」思想出發,以 深化心理治療與夢工作之實務,是一個很大的論題,本文因篇幅所限無法論及此 主題,尚待他日另為文探究之。關於此主題, 可參考 Helting, Holger (1999):
Einführung in die philosophischen Dimensionen der psychotherapeutischen Daseinsanalyse, Aachen: Shaker Verlag,見 124-176 頁之內容,如:3 Kapitel, II.4: Vertiefung des daseinsanalytischen Verständnisses des Krankseins auf dem Boden des Ereignis-Denkens。(下續 / 上一篇)
李燕蕙《夢醒之間:海德格與釋夢詮釋學》18(参考文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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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政治大學哲學學報》 第十九期 [2008 年 1 月] 頁 85-124 )
任昕·詩性:海德格爾詩學的內在精神
內容提要:海德格爾哲學一直是學界長盛不衰的研究課題,其詩學思想也備受關注。海德格爾詩學以對存在的追問為核心,並有意避開形而上學傳統而另辟蹊徑,當人們試圖從西方傳統的哲學、美學或藝術研究角度入手對其詩學做出闡釋時,往往無法對其中一些問題和現象做出合理的解釋。事實上,海德格爾詩學中存在著一條貫穿全部的內在線索———詩性。以詩性為關鍵去理解海德格爾詩學,不僅可以串聯起其詩學思想的主要內容,也可以對其中諸多難以理解的問題做出合理闡釋。詩性正是海德格爾詩學的內在精神和真正意義所在。
作為西方20 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海德格爾一直受到學界關注,其思想也一直是長盛不衰的研究課題。在大約20 世紀30 年代,海德格爾曾發生過一次思想轉向,對存在的關注開始從時間、歷史和世界的視域,轉向對存在進行多方面的探究,轉向以對詩歌、藝術作品的闡釋來揭示“存在的真理”,轉向對更加具體的西方文化、社會問題進行批判,轉向對尼采的詮釋以及以接近東方思維的方式表達對“存在的自行發生”( Ereigns) 的理解。在其轉向期間及其後所發生的諸多思想現象,尤其是他對詩和藝術的特殊關注、對詩的闡釋和獨特的運思,構成其詩學的主要內容。與其哲學思想一樣,海德格爾詩學也成為人們熱衷探討的課題。
通常對海德格爾的研究,大都從哲學路徑進入。但是,當人們面對海德格爾詩學時,卻發現通常的哲學視角並不足以解釋他那奇特的對詩的闡釋以及將詩與存在聯系在一起的獨特運思。而如果從通常的藝術史、文學史、文學批評等角度來看,他對荷爾德林詩歌的闡釋、對凡·高作品的分析等又顯得不倫不類。如果我們以傳統詩學概念來衡量海德格爾對詩的闡釋和其他相關論述,他的詩學似乎又不同於以往的詩學研究。這使得海德格爾的詩學及其轉向之後的一些思想變得難以理解。
(文章來源:選自夏吟老師新浪博客 , 謹此致謝 / 夏吟,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院作家英語班學員,昭通學院中文系副教授,民革昭通市委副主委,首屆全國十佳教師作家。畢業於川大哲學系,雲大文學碩士,有詩文發表於《詩刊》《十月》《當代》《詩選刊》《文學報》等,有專輯《冰雪魂靈》《一滴血的溫度》《感動的天空》《天使在空中飛飛停停》《巾幗烏蒙》出版,有作品被譯介到國外,參加貝爾格萊德49屆國際作家聚會。)
(續上)這種理解的困難首先在於海德格爾思想本身的艱深,這給理解帶來先期的難度。其次,海德格爾詩學總是與其對存在的追問聯系在一起,是從存在出發的思考,因此對海德格爾詩學的理解必須建立在其存在論的本體之上,對藝術作品的解釋也必須以對存在的思考為依托。第三,海德格爾有意拋開傳統詩學、美學的思路而另辟蹊徑,他終其一生都在努力嘗試使自己擺脫形而上學的思維立場和方式,使自己對存在的思考能夠直達存在的本源。這種運思的嘗試使得海德格爾詩學表現出一種獨特的品質。第四,不僅是內容和思維的詩化,海德格爾在行文中所表現出的抒情風格和語言的詩意,以及他對詞語的詞源學考證和自造詞匯等做法,使得他後期許多著述都呈現出充滿詩情的非“哲學化”的面貌,常常因此使人不知所云。最後,海德格爾詩學的特殊性還在於,他試圖以詩、藝術作品為其哲學作闡釋。盡管我們也可以認為,同西方大多數哲學家一樣,海德格爾從存在出發去闡釋詩歌,仍然不過是從哲學立場闡釋詩學問題,但海德格爾闡釋詩歌的真正動機是揭示存在以及與存在密切相關的所有本源性問題。
即使現在,在海德格爾詩學研究方興未艾之時,其中很多內容仍然有待進一步挖掘。之所以一些問題至今仍然曖昧不明,除去上述原因,即除去海德格爾詩學自身的一些特質,我認為,在海德格爾詩學中,還存在著一條隱而不顯的線索,這條線索貫穿海德格爾詩學始終,串聯起其詩學內容的各個方面,並與海德格爾後期思想中的其他方面相關聯,成為海德格爾詩學思想和後期其他思想的一個關鍵因素,這就是“詩性”。如果僅從哲學角度或傳統詩學角度接近海德格爾,對他後期的許多作品,我們可能很難做出更為合理、更為深刻的解釋。
從 “詩性”入手,比起一般的詩學研究,比起單純對其詩學內容進行闡釋,我認為更抓住了海德格爾詩學思想的關鍵。也就是說,poetic 比poetics 更為重要。當然,對詩學思想的研究一定是對其詩學內容的闡釋,這是研究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的工作; 如果沒有對詩學內容的闡釋,一切相關研究都失去了最基本的材料來源和對思想實質的把握。我認為,在對海德格爾詩學作品進行闡釋的背後,應是對“詩性”的尋找和把握。對詩性的尋找和把握,即對poetic 的理解,是打開海德格爾詩學思想的一把鑰匙。
我們或許可以將“詩性”稱為海德格爾詩學的內在精神,內在意義,內在線索。我們或許可以籠統地將其詩學的內容視為一種外在的闡釋,一種對“詩性”的具體、外化的呈現,而將“詩性”視為其全部詩學內在的靈魂,是串聯起對荷爾德林和里爾克詩歌的闡釋、對藝術作品本源的探究、對詩思關係的考察、對詩的語言的獨特分析、對“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的向往、對科技本質的反省以及對形而上學哲學的批判等後期思想的一條脈絡。這條內在脈絡可以對海德格爾的詩學轉向、他對詩的特殊推崇及其一系列詩學思想做出比較合理的解釋。
一、思想轉向與詩性追尋
自20 世紀30 年代開始,就在《存在與時間》發表後不久,海德格爾發生了一次思想轉向,這一過程大約持續了十幾年之久。他沒有繼續《存在與時間》的寫作,同時,由於納粹事件的牽連,這一時期,海德格爾除了上課和演講外,很少發表文章,他的許多在這一時期寫成的作品大多是推遲發表的。因此,一段時間內,人們並不知道他的思想已悄然發生了變化。當海德格爾的一系列轉向之後的文章或講座面世時,人們才恍然發現這位《存在與時間》的作者似乎已進入了另外一個領域。
轉向之後的海德格爾哲學,充滿了一種詩一般的氣質: 他不僅以哲學教授的身份大量撰文討論詩、藝術作品、語言,甚至連他的行文方式和語言風格都帶有強烈的詩意和抒情氣息。我們只要看看他轉向之後作品的標題,如《“……人詩意地棲居……”》、《在通向語言的途中》、《林中路》、《荷爾德林的大地和天空》,就會明顯感覺到這種幾乎完全脫離經院哲學規則的詩意。可以說,詩性,成為海德格爾後期哲學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成為貫穿其間的主旋律之一。
然而,在海德格爾身上發生的這些變化在當時曾令許多人困惑不解。《存在與時間》一經發表即引起哲學界的轟動,人們將海德格爾視為哲學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視為現象學理所應當的接班人。然而,海德格爾幾乎是沒有任何征兆地放棄了《存在與時間》的寫作,轉而研究起詩歌、繪畫、語言問題,而其非哲學化的、詩一般的甚至是謎一般的行文就更加令人迷惑。卡爾·勒維特在他的名著《海德格爾———貧乏時代的思想家》中就曾困惑地說:
“常常不能斷定,海德格爾到底在思維般地寫詩呢,還是在詩意般地思維。”(下續)
(續上)海德格爾對詩歌的興趣其實並不僅僅始於他將詩引入哲學,甚至他對詩如此迷戀也不僅僅是出於個人趣味。也許對詩的這種特殊興趣一直伴隨著他在哲學之路上的前行,只是這二者的關係最初並不明晰,而是隨著海德格爾對存在的不斷深入探尋而逐漸敞亮起來。海德格爾對詩的這種特殊推崇與其他哲學家是不同的。西方哲學家歷來有對藝術進行評論和研究的傳統,但這些哲學家所做的,往往是將藝術研究納入到自身哲學體系中,作為自身哲學大廈的完美的組成部分,用於輔證學說和完善立論。並且,他們論詩的視角往往立足於哲學,是站在哲學制高點上,從宏觀的、形而上的、邏輯體系的角度對藝術進行的高屋建瓴式的評析。詩固然重要,但詩只是神聖的哲學王冠上的一顆珠寶,真正的王者仍然是哲學。詩學固然重要,但詩學只是用來詮釋哲學體系的一個註腳、一個佐證,它只是哲學大廈的一部分。
這種現象自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開始,幾經歷史輾轉,在黑格爾的宏大哲學體系中達到頂峰。不可否認,海德格爾之論詩,同樣也出自對存在進行探究的哲學視角,其詩學也同樣從屬於其哲學體系。不同的也許是海德格爾對詩所秉持的態度。海德格爾對詩的熱情似乎超出了哲學家的正業。盡管他也試圖以詩來詮釋和證明哲學問題,但與其他哲學家不同的是,他不是將詩作為哲學的從屬,而是將詩、藝術作品作為與本源相通、可以顯現存在的真理的特殊的存在者。他賦予詩以至高的地位,在詩的面前,哲學必須低下它那一直高昂著的尊貴的頭。海德格爾要求“我們其他人必須學會傾聽詩人的道說”,② 尤其在這個貧乏的時代里,首先要傾聽詩人的就是哲學家。海德格爾之所為顯然已經超出了一個哲學家對詩的關心,也許是過於熱衷了,反而不在西方哲學討論藝術問題的傳統範疇之內,倒是與德國早期浪漫主義文學、哲學以及謝林哲學中那些充滿靈性和神秘氣息的詩化內容有些相似。
另一方面,作為文學或藝術研究,海德格爾所做的並不能得到藝術史家或文藝批評家們的認同。與專業詩歌、繪畫或某一藝術門類的研究相比,海德格爾對藝術和詩的闡釋顯得不倫不類。凡·高研究者指出,海德格爾對凡·高的“農鞋”一畫的詮釋是錯誤的,因為海德格爾錯將凡·高自己的一雙破舊的鞋子當做了農婦的鞋子,因此那段著名的抒情文字③ 其實是建立在一個錯誤的設定上的。而荷爾德林專家們則認為海德格爾對荷爾德林的詩的闡釋並不符合文學史研究的規範。
由此可見,海德格爾詩學既不符合傳統哲學對詩學的建構或傳統美學研究,又不在正統文學研究、文學批評和藝術史研究規範內,這也是導致海德格爾詩學難以為人理解的原因。
海德格爾對詩歌的興趣並不在對詩進行文學研究。海德格爾詩學所關注的不是作詩法或詩學原理等———那是“純粹”詩學所關注的問題———而在詩的本性。也就是說,海德格爾
闡釋詩歌,其真正用意不在詩歌,而在發現和揭示詩的本性,即詩性; 並以詩,以這種詩性來發現和揭示他所一直追問的存在問題。海德格爾詩學的精神主旨、其背後所隱含的意義、其出發點和落腳點,是無法從傳統詩學角度或單純從其詩學著述的文字闡釋中去尋找的。這樣的尋找常常可能因把握不到本質而無所適從或流於表面的解釋。海德格爾詩學所關注的問題仍然是存在以及人的生存,是我們這個世界以及關於我們這個世界的本源性問題。
或者說,海德格爾詩學所關注的不是作為一般文學、藝術形式的詩歌、繪畫,而是詩歌、繪畫中所蘊涵的“詩性”精神,不是詩歌作為文學形式的美學特征和所傳達的社會意蘊,而是關乎詩的本性的東西,這一本性乃是與天地萬物相通、與存在相伴、與世界的本源和人的存在息息相關的東西。因此,海德格爾詩學的真正意義不僅在於其詩學本身所傳達的內容,更在於其中所蘊涵的精神。這個精神就是詩性,就是詩的精神。是詩性而不是詩學闡釋,構成了海德格爾詩學的精神主旨,造就了海德格爾詩學本身的特質及其豐富性、復雜性。因此,海德格爾詩學雖然名為“詩學”,其真正的品格卻並非傳統詩學,而是關於詩的思,關於詩性的思。
二、詩性的維度
如果以詩性來總結海德格爾詩學,可歸結為三個重要方面: 使存在得以顯現的詩性,詩意地棲居以及詩性之思。這三個方面不僅大致涵蓋了海德格爾詩學的主體,也最能夠體現詩性的特質。
詩性使存在得以顯現。海德格爾哲學是從存在本源入手開始運思歷程的,對存在的追問構成海德格爾哲學的中心問題。不論轉向之前還是之後,存在都是其哲學的核心; 同時,存在又是其哲學中一切問題的出發點和落腳點。(下續)
(續上)海德格爾終其一生行走在追問存在的道路上,從存在出發,又歸於存在本源。海德格爾哲學在前期以《存在與時間》為代表,從時間的視域探尋存在( Sein) 以及此在( Dasein) 在世界中的存在。在海德格爾看來,哲學最根本的問題是回答“存在是什麽”,但是,西方哲學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卻幾乎從一開始就錯了。這一錯誤始於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時代,他說: “這兩位哲人所贏得的東西,以各式各樣的偏離和‘潤色’一直保持到黑格爾的‘邏輯學’之中。曾經以思的至高努力從現象那里爭得的東西( 雖說是那麽零碎那麽初級) ,早已變得微不足道了。”④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從對西方形而上學哲學的批判開始,展開對存在的追尋。由於西方哲學將“存在”等同於“存在者”,因此,存在這一根本問題從存在論演變為知識論,我們對存在的知曉是通過對存在者的認知,而這種認知方式則是形而上學思維方式的基礎。西方兩千年的哲學傳統正是建立在形而上學基礎上的,也是存在被長期遮蔽的歷史。在海德格爾哲學中,存在是通過一種特殊的存在者——— “此在” ( 人) 的領悟來顯現的。此在總是在時間中的存在者,也總是在世界中的存在者,因此此在的生存總是有限的、有死的。也正因為如此,此在才會在畏死的、操勞的、有限的生存中領悟存在的意義。由此可見,海德格爾前期對存在的討論是與此在的生存結合在一起並在時間和世界的境域中展開的。
思 想轉向之後,海德格爾對存在從現象學之思轉向詩性的闡釋,通過對詩歌、繪畫的微言大義的解析,通過對藝術作品本質的探討,通過對語言的本體論追問來探尋存在。
1935 年,海德格爾做了一次題為《藝術作品的本源》的演講,引起熱烈反響。這篇演講後於1950 年被編入《林中路》發表。這篇文章可視為海德格爾思想轉向的標誌。在這篇奇特的文章中,海德格爾通過對凡·高繪畫、希臘神殿等藝術作品的獨特闡釋,提出了藝術作品的本源是對存在真理的顯現的觀點。
在這篇文章中,海德格爾將藝術與真理結合起來,他說: “真理以幾種根本性的方式發生。
真理發生的方式之一就是作品的作品存在。”⑤他認為,藝術作品的本質不是對美的顯示,偉大的藝術作品所傳達出的不僅僅是美,它將天地萬物包容在內,將此在在天地萬物中的生存
境況以一種令人震撼的方式呈現出來的,在瞬間照亮了我們平凡的生活; 在這片澄明之光中,存在顯現,向我們宣示它的蒞臨。他說:“這種被嵌入作品之中的閃耀就是美。美乃是作為無蔽的真理的一種現身方式。”⑥這是海德格爾第一次以如此充滿詩意的筆觸將存在揭示出來,明確提出藝術在顯現存在方面的獨特力量。
由此可見,海德格爾對詩和其他藝術作品的闡釋,其用意不在進行美學研究。在海德格爾這里,一切偉大的藝術作品都是存在得以顯現的場所,存在藉由藝術作品而向此在顯現自身。偉大的藝術作品總是那些極具豐富內涵的作品,它將天地萬物的宏闊畫卷和人生歷史的風雲變幻收納其中,並向我們展現出來。偉大的藝術作品帶給我們的心靈震撼和沖擊常常是其他人類文化產品所無法比擬的,這也正是藝術的特殊魅力。我們通常將藝術的這種特殊魅力稱為美。但是,在海德格爾這里,美的力量顯然不僅止於此。美的特殊性在於對生命和世界的本質的揭示,用海德格爾的話來說,就是對“存在的真理”的顯現,這是藝術、詩所具有的獨特品性。因此,藝術作品就不是一般的藝術形式或美的形式,詩所蘊涵的品質使之可以與存在的真理相通,為我們照亮存在。海德格爾說: “藝術在其本質中就是一個本源:
是真理進入存在的突出方式,亦即真理歷史性地生成的突出方式。”⑦海德格爾對詩歌等藝術作品的闡釋,就是為揭示詩的這一神秘特性。
這一神秘特性就是詩性。是詩性,而不是簡單的詩歌或繪畫等藝術形式,使存在澄明、顯現,使我們藉由對藝術作品的美的感動而領悟存在的真諦。
詩性是人之生存的理想方式。更進一步,海德格爾提出,詩性的存在是人類生存的本真方式。在《荷爾德林和詩的本質》中,海德格爾引用荷爾德林的詩句: “充滿勞績,然而人詩意地/ 棲居在這片大地上。”他說: “人類此在在其根基上就是‘詩意的’。”⑧ 這種詩意的棲居觀集中表達在《“……人詩意地棲居……”》這篇文章中。海德格爾由此將詩與人類生存聯系在一起,將詩意作為人存在在大地上的更高標誌。在另一篇題為《築·居·思》的文章中,海德格爾提出了他後期哲學中又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 四重整體。這是海德格爾對人類生存的理想狀態的設想: 人應該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之上,天空之下,心中懷著對神明的敬仰,將自身的生存與世間生生不息的萬物融合在一起。“四重整體”的生存方式的提出,使詩、詩性成為與人、與人之生存息息相關的東西。這種思路可以看做是海德格爾對此前他在《存在與時間》中對人類生存境況所做的描述的一種詩意的、理想的回應。(下續)
任昕 2015《詩性: 海德格爾詩學的內在精神》(續)
青年時代的海德格爾即非常喜歡荷爾德林的詩,對家鄉、自然、土地充滿深情。他最初對存在問題發生興趣使他不可避免地走上一條探求本源問題的道路; 而他的前期現象學準備、對自然和本真生活的出自天性的向往,則使他從一開始在面對問題時,即采取了有別於形而上學經院哲學的運思方式,他也一直在力圖避免傳統形而上學哲學的思考方式。在《存在與時間》中,盡管他尚未充分展示出對詩的特殊關注和偏好,盡管《存在與時間》仍然是一部帶有經院哲學痕跡的著作,其思想體系的謀劃仍屬於體系哲學的套路,但是,在這部具有意義的著作中,海德格爾對存在的探尋、對特殊的存在者———人的關注以及他在探尋存在問題上永不停歇的熱情,使得他的哲學不可避免地離開經院哲學和實證哲學,而向活生生的人類經驗和人的實際生存境況靠攏。對人及人的生存境況的關注、對人與世界的關係的強調以及對本源問題的探索,使海德格爾哲學從一開始就不會拒絕、排斥詩性。海德格爾對東方哲學的興趣又為這一切起到了催化作用。東方哲學對人與世界的關係的理解、融合性思維以及面對人生和世界時的詩性之心、審美之境,將海德格爾思想中那些潛藏著的詩性引導出來。海德格爾對荷爾德林、里爾克詩歌的闡釋,對凡·高繪畫和希臘神殿的充滿激情的想象,絕非一時心血來潮,而是他在追問存在、思考人類際遇和反思形而上學癥結之時被自然激發出來的詩性。這種詩性正是海德格爾用以思考、批判並試圖超越形而上學的一種思想探索。
詩性是超越形而上學之思。進一步,海德格爾將詩與哲學聯系起來,提出了“詩性的思”一說。他將與存在本源最為切近、與“神明”息息相通、與詩相聯結的哲學稱為“思”,以區別於西方傳統形而上學哲學。海德格爾有一句著名的論斷: 哲學已經終結,哲學的任務將交給思。思是在最初意義上的、具有真正哲學精神的思想及思想方式,是純粹、原始的人類思想活動,海德格爾稱之為“沈思之思” ( das besinnliche Nachdenken) ,它因為摒除了形而上學思維而使存在得以顯現。海德格爾認為,真正的思是對哲學及諸學科的超越,是對未來所承擔的任務,“它超出了理性與非理性的分別之外,它比科學技術更要清醒些”。⑨
思與詩緊密相連,這是海德格爾詩學中的重要內容。他說: “詩與思( Dichten und Denken),兩者相互需要,就其極端情況而言,兩者一向以它們的方式處於近鄰關係中。”⑩在海德格爾看來,不是哲學( 形而上學哲學) ,而是詩,成為存在寓居的場所,成為傳達存在的使者,成為照亮存在、使存在得以顯現的特殊形式。因此海德格爾說,哲學要向詩學習,哲學家們必須“冷靜地運思”,在“詩所道說的東西中去經驗那未曾說出的東西,這將是而且就是唯一的急迫之事”。
這里牽引出關於詩性的一個重要問題,即詩與思的關係問題。其實,詩與思一直以來就是一對既讓人迷惑又隱含著思維的本體矛盾的古老關係,這種將哲學與詩聯結在一起的提法也並非海德格爾獨創。在西方思想史中,哲學與詩的關聯從始至終交織在一起,對哲學與詩的錯綜復雜的關係的論述也一直延續下來。從柏拉圖開始的哲學與詩之爭,即引出這樣一種開端和方向。但在柏拉圖那里,似乎首先表明的是哲學與詩之間的對抗性和等級差別,人們往往更多看到邏各斯與秘索斯之間的差異和對立,卻較少關注這一對古老的關係之間的內在淵源和密不可分的關係。在西方文化史上,由於哲學長期占據著人類思想王者的地位,詩的身份不過是哲學的奴婢,因此,人們更多看到的是詩對哲學的從屬,詩的感性和無涉利害的審美特性總是讓位於哲學的強大的理性。
但也有時,詩會突破哲學的權威,顯示出高於理性之思的神秘力量,甚至直接與神明和本源性存在相通。康德將審美看做連接認知領域與道德王國的中介,賦予美以高於認識理性的特殊能力。德國早期浪漫主義者已經開始意識到詩之於反形而上學理性的特殊性質,意識到詩在哲學天命中的不可或缺的意義。他們給予詩最美的贊頌和最高的褒獎,對他們來說,詩已不是一般的藝術形式,而是人類精神的守護天使,負有傳達來自神的旨意的特殊使命。
謝林認為整個宇宙本身就是詩。弗·施勒格爾認為,“一切藝術和科學的內在的神秘意蘊乃是詩的財產。一切都是出自這里,一切也必將回歸這里。在人性的理想狀態中,只會有詩存在……”
海德格爾的詩性之思與他之前的這些帶有“詩性取向”的先哲們是一脈相承的。但海德格爾不僅認識到詩的這種特殊性質,還進一步將詩的天命和哲學的天命緊緊聯結在一起。他抓住了詩與哲學之間的特殊關係,同時寄予詩以一種通達存在、聯結人神並引導哲學走向更始源的思的重任。
三、詩性的救贖意義
尋找詩性,是海德格爾後期思想的一個重要主題。詩性究竟在我們的生存中占據著什麽樣的位置? 我們為什麽需要詩性? 而思想又與詩有著怎樣的關係? 這樣的追問把我們帶入對更多問題的思考中。海德格爾對詩的這種特殊推崇是大有深意的。海德格爾論詩之本質的目的並非要從文學史的意義上來規定什麽是詩,正如他自己在論文集《荷爾德林詩的闡釋》增訂第四版前言中所說,這些闡釋“無意於成為文學史研究論文和美學論文”, “這些闡釋乃出自一種思的必然”,是“一種思( Denken)與一種詩( Dichten) 的對話”。杜夫海納曾說過: “在人類經歷和各條道路的起點上,都可能找出審美經驗; 它開辟通向科學和行動的途徑。原因是: 它處於根源部位上,處於人類在與萬物混雜中感受到自己與世界的親密關係的這一點上。”(下續)
任昕 2015《詩性: 海德格爾詩學的內在精神》(續)
詩與哲學由於均與人生和社會生活密切相關而有著天然的、密切的聯系,這是詩與哲學相通的基礎; 而詩所具有的特殊品性即詩性又與西方哲學中以理性和邏輯為主要特征的形而上學大相徑庭,這是詩與哲學的差異。那些帶有“詩性取向”的先哲們以及海德格爾本人之所以對詩與哲學的關係如此強調,之所以如此推重詩,正是看重了詩在匡正和改變西方哲學理性弊端方面的獨特優勢。尤其在這個“形而上學猖獗”的年代,海德格爾對詩寄予了更加深切的期望,賦予詩以一種超乎形而上學哲學之上的至高力量。在海德格爾看來,當今西方世界是一個缺乏詩性的時代,因其缺乏詩性,也同時是一個缺乏神性的時代。諸神的缺席意味著“世界時代的夜晚便趨向於黑夜”,它比以往任何時代都要黑暗,因為這是一個“逃遁了的諸神和正在到來的神的時代。這是一個貧困的時代,因為它處於一個雙重的匱乏和雙重的不之中: 在已逃遁的諸神之不再和正在到來的神之尚未中”。
從社會發展層面看,海德格爾將它命名為“技術圖像”的時代。正因為詩性的匱乏和神的缺席,形而上學和科技理性充斥並主宰了人類生活,包括人心。形而上學以技術性思維的泛濫和對全球的統治宣告了它發展的頂峰。這個時代,人與自然、人與環境的對立比以往任何時代都更加尖銳,人對自然和生存環境的破壞已嚴重威脅到人類自身的可持續發展,西方現代社會所面臨的問題比以往任何時代都更加凸顯。
西方文化究竟出了什麽問題? 這是海德格爾和許多西方思想家們一直試圖回答和解決的。海德格爾認為,這一切的根源在於長期以來西方文化中主體與客體、心與物、人與世界對立的思維方式。形而上學的思維方式既成就了西方文明,也導致了西方社會尤其是近代以來的種種問題。這一切都表明,哲學在其中已不再能勝任思想王者的角色,真正的思想已被兩千年的哲學傳統所蒙蔽,被當今的“計算性思維”( das rechnende Denken) 所取代。哲學本應肩負起開啟人類思想真理的職責,卻已無法解答當今世界的種種疑難。西方哲學傳統就是形而上學哲學的傳統,而未來哲學所面臨的任務就是“放棄以往的思想,而去規定思的事情”,即回到真正的思。
這也是海德格爾為何堅持要回到存在本源並以詩性之思去追尋存在本源的原因。形而上學哲學因其本身處於傳統之內並囿於其本身固有的缺陷而無法起到讓思回歸本源、回歸存在的功能。而能夠克服哲學困境、糾正形而上學思維內在問題的,就是詩,這也是海德格爾何以大談詩學問題的原因。這是海德格爾為西方世界所開的診斷、所給出的藥方。從哲學與詩之爭來看,在一定時代中,哲學與詩誰被推舉到王者的寶座,誰扮演著更加權威的角色,其背後顯示出這個時代思想文化潮流的脈動。當理性成為世界秩序的主宰時,詩性便悄然隱匿了,仿佛正如黑格爾所預言:
“從這一切方面看,就它的最高的職能來說,藝術對於我們現代人已是過去的事了。”“我們盡管可以希望藝術還會蒸蒸日上,日趨於完善,但是藝術的形式已不復是心靈的最高需要了。”反之,當人們開始膜拜詩神的光芒,當詩在某一時代大行其道,詩性哲學方興未艾時,理性的權威便開始受到質疑。詩性的時代總是一個對理性、邏各斯、秩序及至傳統、中心、權威進行反思、討伐的時代。這種說法可能有些籠統和絕對,但詩的興起無疑是一種表征,它宣示著一個懷疑理性、反抗理性的時代的到來。這往往是一個變動和開放的時代,一個結束和開始的時代。由於西方文化中形而上學、理性主義、邏各斯中心主義長期占據著統治地位,詩的興起,便往往是對正統形而上學的討伐,這就使詩性在審美的、無利害的遊戲性背後,潛藏著批判和反叛的火藥味,潛藏著向理性開火的戰鬥精神。柏拉圖從一開始就擊中要害地指出了理性與詩之間的這種差異和對立。在西方文化中,理性的秩序和詩性的靈光一直在暗暗較量,這是自其文化形成以來如影隨形的現象。這種較量直到19 世紀後期至20世紀終於爆發為大規模的西方反形而上學潮流。在這一潮流中,對西方形而上學的反思、批判的火力從沒有來得如此密集、全面、持久、大規模,許多西方思想家、學者從各個角度對形而上學和西方文化展開了全面、深刻的清算,曾經被奉為西方文化圭臬的理性、邏各斯、科學精神、啟蒙思想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動搖、顛覆。在這一潮流中,哲學首當其沖受到影響。(下續)
任昕 2015《詩性: 海德格爾詩學的內在精神》(續)
詩之登場與哲學命運的變化息息相關,哲學與詩從爭鬥變為緊密聯系、融合在一起,西方哲學開始真正向詩俯首,許多著名的哲學家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向詩,轉向藝術,轉向西方哲學之外的文明形態。詩之於哲學,此時似乎更是一種希望。
海德格爾哲學體現出西方現代哲學的發展方向。海德格爾思想發生的背景,正是西方近現代以來文化反思的時代。西方現代哲學在總體上是向著反傳統的方向發展的,反思、批判、解構構成了西方現代哲學,尤其是20 世紀以來哲學的總體傾向和特征。
20 世紀西方所有重要的哲學家都在試圖尋找西方文明問題的答案。海德格爾哲學建立在對舊哲學的全面反思和批判的基礎上,這也使海德格爾哲學在20 世紀西方哲學史的解構鏈條中構成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一環。因此,對西方形而上學傳統的批判和超越,也同時是海德格爾哲學的基本立場、基本傾向。
海德格爾的策略是以存在來否定形而上學傳統的合法性,思想轉向後則以詩學接續對存在的思考,將詩作為對西方形而上學哲學進行批判、對抗、修正、克服和救治的方式。
他認為西方人因為浸淫在形而上學理性之中太久,反倒遺忘了真正的思。為此 “我們必須學會這種思,雖然我們有思的能力,或甚至是有天生秉賦,但這並沒有保證我們能思”。而真正的思是與詩相伴而生的。海德格爾之提出詩性的思,所針對的正是形而上學理性之思。
這種做法直指形而上學的思維基礎。盡管海德格爾並沒有明確提出詩性是什麽,以及何以詩性可以匡正形而上學理性,但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即詩性以其圓融性、整體性、審美性、感性、模糊性、無功利性、自由性而恰與形而上學理性所秉持的主客體的分離和對立、理性以及兩分性、差異性、離析性、概念性、線性等思維方式形成對比。
海德格爾意在通過詩性的思來超越形而上學的思,誠如西方學者大衛·哈里伯頓所指出的: “激發海德格爾詩性的思的動力,以及因此產生的能量,其中有些是來自對喚起事物的整體性的觀念的渴望,整體性觀念已經被形而上學變為分離與對立的關係。因此,以形而上學標準來衡量,事物最終的原因應該表現為自身的對立。” 當尼采以一句“上帝死了”來無情摧毀西方核心價值體系、道德準則和信仰權威時,當德里達以“延異”來消解意義、消解邏各斯中心主義的秩序時,海德格爾的這一解構過程更像是一種超越的努力而不僅僅是摧毀。
大衛·哈里伯頓在評價海德格爾對形而上學的批判時指出: “破壞傳統,一如海德格爾所理解的,這一過程並不意味著毀滅過去或將過去擱置在一邊,與之同樣具有破壞力的另一種相近的表達是‘克服形而上學’,這意味著采取一種立場,一種與正在克服的事物無關的立場。這一過程寧可從內部進行……”
海德格爾一直在尋找“否定形而上學之後思想如何可能”的方法。在指出形而上學根本錯誤之後,海德格爾試圖從西方思想的根部、從思維變換的角度來解決形而上學的本質缺陷。這並不是對形而上學的徹底消滅,這一解構過程一直都伴隨著尋找出路的努力,也許稱之為批判、反抗、匡正、救治、超越更為合適。顛覆、破壞、消解或解構也同樣道出了詩性對形而上學的對抗作用,只是缺少了救贖、建構和人間關懷的意味。
這是海德格爾何以發生詩學的轉向,從詩之中尋求思想靈感,提出詩性的思的真正目的,也是其詩學觀念的主旨和意義所在。如果我們僅僅把他的詩學作為一般的藝術作品分析來理解,那麽我們的研究很可能會流於一般的詩學闡釋,我們也可能會把海德格爾對技術本質的思考簡單地當做一種對進步歷史觀的反動和對現代文明的悲觀指責,或將他的理想主義和人間關懷視為烏托邦或神秘的宗教情緒。海德格爾詩學的意義正在於其中所蘊涵的詩性,這也是詩性何以比詩學更為重要的原因。(任昕 2015《詩性: 海德格爾詩學的內在精神》國外文學2015 年第3 期[ 總第139 期] 作者單位: 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
夏吟·引領人類還鄉,詩意地棲居在在大地上
海德格爾詩學要點:引領人類還鄉,詩意地棲居在在大地上
海德格爾認為荷爾德林是最好的詩人,是“詩人的詩人”,海德格爾多次發表有關荷爾德林的演講,圍繞著這些講座,他先後發表了一系列有關語言、真理、藝術、詩歌的論文,海德格爾詩歌理論就是在這樣文章中被散記式的提出來的。筆者對海德格爾的這些文章能夠找到的翻譯本,進行了閱讀,因海德格爾並不是孤立地就詩論詩,而是把詩、思、語言與真理、存在、大地等聯系起來考察,筆者同時聯系了海德格爾的哲學思想和語言學思想,對海德格爾的詩歌理論進行以下梳理,因筆者本人有多年的詩歌寫作實踐,有希望通過這種梳理對自己的詩歌寫作產生一些啟發的意圖,也有希望通過對海德格爾的詩歌理論進行易讀式的解讀,引發當下詩歌創作的思維碰撞。
一、詩的本質——真理的形成發生和表示
海德格爾認為“一切藝術本質上都是詩。”,又認為“藝術的本質是真理。”,海德格爾說:“真理作為在的東西的澄明和隱蔽,發生在被創作的東西之中,象一位詩人創作一首詩那樣。一切藝術,都是這樣的,作為使關於在的事物的真理發生,本質上都是詩意的。”當藝術作品使存在之真理創生顯現,便放射出真理的光芒,也就是詩意的光輝。海德格爾說藝術的本性是真理,也就是詩,並非意味著“真理”和“詩”完全同一,兩者是同一事情的兩個不同名稱。藝術是真理的創造與生成,而詩是真理的顯現和光輝。
海德格爾關於詩歌本質的論述,是建立在他的獨特的真理觀上的,他反對傳統的“主體所擁有的知識和客體的事實相符合”的真理觀,海德格爾認為:真理實際上已經在那里,只不過是被遮蔽了。也就是他認為“存在”的真理早於主體而存在的,認為真理便是被遮蔽的“存在”本身的展現或澄明,或者說是存在的無遮蔽狀態,發現真理就是展現或澄明“存在”。
而藝術或詩是海德格爾認為最為重要的展開或澄明真理的方式,與科學相比,藝術或詩是更原始、更根本的真理的形成和發生,藝術或詩是真理的形成和發生,真理之作為存在者的疏明和掩蔽得以演歷在於它以詩構成。他說:“真理把自身設立於由真理開采出來的存在者之中的一種根本性方式,就是真理的自行設置入作品。”
海德格爾認為人們應該通過藝術來探討真理,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件很詩意的事情,寫詩就是遮蔽與無蔽之間的鬥爭。海德格爾還提出“一切藝術本質上都是詩”。他說:“真理,作為存在者的澄明之所在遮蔽的鬥爭,發生於創作中,就如詩人作詩,一切藝術,作為在者真理之到來的那個讓發生,本質上都是詩,藝術品和藝術家都以之為根基的藝術的本質,就是真理之自行置入作品,正是由於藝術這一詩的本質,藝術乃在眾在者中間打開那敞開之境,在此一敞開中,一切事物都非同尋常地存在”。
二、詩的主題——詩乃存在之命名
海德格爾說:“在本質意義上,語言本身是詩。”,認為語言是最原始的詩,它保存了詩的最原初的本性。詩在語言中發生,語言使存在之境既澄明又遮蔽,使人對存在之境永保持一種“接近——遠離”的雙重關係。而詩正是對存在之境的切近,即對存在真理的顯現。
海德格爾認為詩就是一場對存在的對話,而“存在”和“此在”是我們這個“貧困”的時代最應該關注的主題,詩歌應以這個時代所關注的主題為主題,只有“存在”和“此在”的詩歌,才能獲得永久流傳的生命力,稱得上是偉大的作品。在德國文學史上,里爾克是海德格爾認為的很好的表現了“存在”和“此在”的詩人,海德格爾認為里爾克的偉大在於他的詩關注“此在”的存在關注“此在”的存在者。
海德格爾這樣評價里爾克:“我們把里爾克的主要詩作中的一些基本詞語當作標誌,這些基本詞語只有在它們被說出的那個領域的語境中才能得到理解:此領域就是存在者之真理。自從尼采完成了西方形而上學以來,這個領域獲得了展開,里爾克以他自己的方式,詩意地經驗並承受了那種由形而上學之完成而形成的存在者之無蔽狀態”。(下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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