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紀蕙《洪席耶:“空”與政治性主體之歧義》(1)

原题:計算為一一分為二:論洪席耶與巴迪烏關於與政治性主體之歧義

 

一、序論:「一分為二」與政治主體的問題

二、洪席耶的「計算為一」與話語所銘刻的「缺口」

三、巴迪烏的「計算為一」與「空」的邏輯反叛

四、「缺口」與「空」的分離之力:重新思考平等與公共

五、結論:政治性主體之可能空間

 

摘要


毛澤東源自於黑格爾/馬克思辯證法的「一分為二」,在六十年代中國成為反右鬥爭的說法;六十年代受到毛派左翼思想影響的當代法國思想家洪席耶(Jacques Rancière)與巴迪烏(Alain Badiou),其後期思想皆展現對於「一分為二」的不同演繹。「一分為二」的問題在於如何「計算為一」,也就是「一分為二」的矛盾,如何被實體化為內部疆界,政治主體如何被「計算為一」,以及作為純粹否定性運動的「一分為二」如何可能重構「計算為一」的邏輯。

本文處理洪席耶與巴迪烏「計算為一」與「一分為二」之詮釋歧義。他們所試圖回應的問題是:被計算為「一」的主體,是否已經被某種觀念性結構的「一」所決定?是否必然被納入具有統合與同質的形上學理念、政黨、國家或是資本的穩定權力結構?政治主體如何能夠透過「一」的出現,而挑戰原本「一」的結構,甚至重組在地的話語邏輯?


洪席耶與巴迪烏二人分別提出了「空」(le vide; void, empty)的概念以置疑「計算為一」的穩定框架,也透過「空」而演繹出「一分為二」的矛盾辯證。不過,二人對於「空」的詮釋有明顯差距:洪席耶的感受機制的「一分為二」,讓他分析了不同話語理性的歧義,以及透過詞語內部分裂所顯現的缺口與差異,使得分歧的獨一感受得以出現,而構成了非共識的公共空間;至於巴迪烏命名體系切割機制的「一分為二」,則是持續從既定邏輯撤離的辯證運動,任何命名都銜接了無法計算而不可見的「空」,而獨一性便基於這個「空集合」的「非空間」而得以出現,這就是巴迪烏所設想的獨一性平等出現之共產社會。本文指出,洪席耶與巴迪烏的詮釋差距以及他們的共同關注,一則展現了當代法國思想界的特殊光譜,再則透過他們的分析,也可以協助我們進一步重新思考二十世紀歷史過程中,政治主體的難題以及平等與公共的根本意義。



一、序論:「一分為二」與政治主體的問題


這次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一分為二」的過程,把藏在無產階級專政內部的資產階級司令部給挖出來了……「一分為二」,我們的隊伍進一步純潔了,革命隊伍內部的團結進一步加強了,無產階級進一步鞏固了……遵照毛主席的「一分為二」的教導,不斷地把混在我們隊伍裡的一小撮階級敵人分出去,加強無產階級專政。──李長茂(天津市第二毛紡織廠老工人),〈用「一分為二」的武器向反動的「合二而一」論猛烈開火〉[1]

上面這段引文出現於中國大陸七十年代初期的《天津報》,發表意見者是天津市毛紡織廠老工人。這種把藏在無產階級內部的資產階級「挖出」,將一小撮階級敵人「分出去」,使無產階級隊伍更為「純潔」的類似意見,大量出現於當時報刊。我們注意到,在全民哲學化的教育過程下,「一分為二」早已不是黑格爾純粹否定性的知性運動,或是馬克思唯物辯證的科學分析方法,而成為政治主體辨識敵我以及在「人民」內部進行階級鬥爭的口號。人民內部根據什麼原則而被計算或是不被計算,如何被考量與辨識為「我們」或是「非我同類」,被計算為「一分子」或是「好分子」、「壞分子」:這些計算模式的納入式排除──我們中間區分出不屬於我們的「一部分」──就是「計算為一」的悖論。

 

(作者服务于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原文發表于《中外文學》42卷1期(2013.3):1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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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nt by iPLOP on May 17, 2021 at 11:52am


朗西埃:為什麽有人憎恨民主?


在這個左派失去了方向的時代,朗西埃的著作給我們提供了一系列,少見的持續不斷的關於如何繼續抗爭的概念。——斯拉沃熱·齊澤克

雅克·朗西埃是繼福柯和德勒茲之後,最引人注目的思想家之一,《對民主之恨》是其首部談論民主的著作,也是理解民主歷史的必備書。

朗西埃以精煉的語言闡述了民主的觀念史,從柏拉圖時代談起,一直延伸到20世紀關於民主的思想和理念。其中不乏深刻、尖銳的觀點以及對當下熱門政治事件和政治生活的觀照。

今天的推送, 來自朗西埃為《對民主之恨》撰寫的導言,李磊翻譯,試圖回答為什麽有人憎恨民主?民主為何一再被人誤讀? 節選 / 標題為編輯所加)


一名年輕女子利用她捏造的襲擊事件,讓法國陷入了焦慮; 一群青少年拒絕在學校取下他們的頭巾;社會保障不斷出現赤字;在大學課本中,孟德斯鳩、伏爾泰和波德萊爾,取代了拉辛和高乃依;工薪族們舉行示威遊行以捍衛自己的退休保障計劃;某所精英學府創立了一個不尋常的學生錄取計劃;電視真人秀、同性婚姻和人工受精日益流行。.........

想找出讓這些性質截然不同的事件集中起來的原因是毫無意義的。一本又一本的書,一篇又一篇的文章,一個接一個的方案,數以百計的哲學家和社會學家、政治學家和精神分析學家以及記者和作家們,已經給我們做出了回答。


他們認為,所有這些症狀,都是同一疾患的表現,造成這些影響的原因只有一個,這一原因叫作民主,或者說是在現代大眾社會中,處於統治地位的個體的無限欲求。


我們有必要搞清楚,這一指控的獨特性是如何建構的。對民主的憎恨,顯然不是什麽新鮮事。事實上它和民主本身一樣古老,原因很簡單:民主這個詞本身就是一種對憎恨的表達

在古希臘,這個詞最初被人使用時,就帶有某種侮辱性,在這些人看來,無名的民眾治理是對所有合法秩序的破壞。

對於某些人來說,民主依舊是憎惡(abomination)的同義詞,而權力是屬於那些生而註定有權利,或因其能力而有權利掌控權力的人。對那些在今日還將神聖法則的啟示,解讀為組成人類社群的唯一合法性基礎的人們而言,情況依然如此。

憎恨所帶來的暴力,當然也在當代議題之中。不過,暴力並非本書所要論述的對象,原因很簡單:我的觀點與那些散佈暴力的人毫無共同之處,所以也就沒什麽可與他們討論的。


與這一憎恨相伴的歷史,從一開始就見證了它的諸多批判形式。這類批判承認某些事物是存在的,但這是為了限制管控它們。批判民主的歷史形式有兩種,首先是試圖與民主達成一種妥協的貴族立法者和專家的技藝,民主被其視為無法忽視的事實。

美國憲法的擬定是這種調和各種力量和平衡制度設置,以最大限度地擺脫民主(這一事實)的工作所締造的經典範例,並且一直以來,憲法都是為了保護兩個被視為同義的事物而嚴格地限定著民主,即最優秀者的統治和對財產秩序的維護。

這一批判行為的成功,也自然而然地促成了其對立面的成功。青年馬克思毫不費力地揭示了,財產的統治權是建立在共和國憲法的基礎上。共和國的立法者也毫不隱瞞這一點。

但至此,馬克思的思想資源還未枯竭,他繼而又提出一套思考範式:形式民主的法律和制度只是一種表象,在其之下並將其作為工具的,是由資產階級所行使的權力。於是反抗表象的鬥爭,就成了通向“真正”民主的路徑,自由和平等將不再被國家與法律機構所代表,而是體現在具體的生活和情感體驗之中。

對民主新的憎恨,亦即本書的主題,嚴格來說並不能歸入這兩種模式之中,盡管它結合了一些從此二者借鑒來的要素。它的代言人都宣稱自己所生活的國家,不僅是民主國家,而且是完全民主的。他們沒有一個人要求一種更加真實的民主

正相反,他們擁有的民主太多了,雖然他們並不抱怨那些承諾要兌現人民權力的制度,也不提出任何措施來限制這種權力。在孟德斯鳩、麥迪遜和托克維爾那個時代,曾激起人們熱情的制度結構不是他們的興趣。

他們的興趣在於人民及其風俗,與人民的權力機構無關。對他們而言,民主並不只是一種墮落的治理形式,它還是一種困擾社會乃至國家的文明危機。由此,一些反復無常的動作乍一看可能會讓人吃驚。

的確,這些批評者無休止地譴責,民主的美國給我們帶來的所有罪惡都與尊重差異、少數派權利和平權法案有關,但同時它又對(法蘭西)共和國的普世主義造成了侵害。而在美國承諾要以武力將其民主傳遍世界的時候,也同樣是這些批評者首先拍手叫好。


對民主的雙關話語,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我們已習慣於聽到,民主是除其他形式以外的最壞的政府形式。但是新的反民主情緒,卻給這一通用公式賦予了某種更含混的表達。他們認為,如果民主政府允許被那個——想要人人都平等且所有差異都能得到尊重的——民主社會所侵蝕,那它就是壞的。

而另一方面,當民主政府為了捍衛文明的價值,以及蘊含於文明衝突中的價值,將被民主社會所侵蝕弱化的個體集合起來為這價值而戰時,這民主政府又是好的。

對民主的新的憎恨,其論點簡而言之就是:只有一種好民主,即遏止民主文明之災難的民主。


本書接下來,將試圖分析這一論點的形成並找出其根據,其主題並非簡單地描述一種當代意識形態的形式,因為這分析還可以從政治角度告訴我們,這個世界的狀態以及如何理解這個世界。由此,它也能幫助我們正面地去理解民主一詞所承載的醜聞,並重新發掘出民主這一理念的銳度。(收藏自:搜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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