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原:AI時代,文學如何教育 3

最最關鍵的是,如何直面AI的突飛猛進對人文學科的致命沖擊。這牽涉到文學教育的宗旨、目標及方法,而後才是具體的課程設置、教材編寫以及課堂重塑。這一點,所有人文學及社會科學各專業,都得有足夠的心理凖備,盡早規劃與調適。我當然明白,科技並非萬能,人文自有價值。問題在於,如今明顯處於弱勢地位的人文學,必須審時度勢,回應沖擊,站穩腳跟,然後才談得上反制與發展。

比如,作為大學中文系主課的「文學史」,是建立在現代的「文學」(literature)概念的基礎上。AI時代的降臨,對體制內的文學教育造成的最大沖擊,莫過於進一步動搖那個原本就備受質疑的「文學」概念:如何看待「言/文」、「雅/俗」、「虛/實」?何謂「作者」?什麼是「創新」?「文體」的邊界何在?「媒介」對於寫作的意義?所有這些,都有待深入探索。這就使得20世紀初中國人積極引進的作為一種知識體系的「文學史」,處在一個亟待審視、而非牢不可破的位置。因此,在我看來,文學教育的重心,應從具體知識的傳授,轉為提問、辨析、批判、重建。須知今天中國的大學課堂,已經很少人在看教材、記筆記,而是人手一台手機或便攜式電腦,隨時凖備上網檢索,糾正老師講課的錯漏。這個時候,如何編寫真正有助於學習、經得起使用者再三挑剔的教科書,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審視AI時代文學教育(乃至整個人文學術)的困境及出路,必須落實到專業的培養目標、教學方式、課程設計、評價標准。短時間內,因魚龍混雜,無法判斷提交的作業或投稿的論文是否借助AI完成,或許需要設立防護網,略微遲滯強烈的沖擊波;但長遠看,就好像網絡時代你攔不住「檢索」,AI時代很可能也攔不住「代駕」。若干年後,除了特別嚴肅的著述或創作,一般公文或事務性寫作,很可能越來越多向機器請教。談不上特別精彩,也沒有多少創造性,但如果中規中矩,一出手就是八十分,你讓那些皓首窮經的好學生情何以堪?

目前大部分人還只是嘗鮮,不會特別當真。但已經有每撰必參考,甚至直接以之交卷的。聰明人則反其道而行之,先請AI代寫,然後極力回避,或換另一種說法。當然也有將其作為假想敵,直接對著干,力圖在對話中超越的。不管采取哪一種策略,我相信不遠的將來,就像今天研究者嫻熟使用數據庫一樣,人文學者借助AI做研究,將變得十分普遍。

若那樣的話,我們今天的大學——尤其是其中的人文學,確實必須思考為什麼學,該如何教,有哪些獨門絕技是AI代替不了的。此前得心應手的,不見得依舊適用;此前很不待見的,說不定咸魚翻身。更有那聞所未聞的奇招,或者變幻莫測的陷阱,都值得你我認真面對。這裡所說的「你我」,指的是既非天才也非笨蛋、能夠通過學習跟上時代步伐的「常人」或曰「中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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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夏天在廣州舉辦的2023「書香嶺南」全民閱讀論壇上,我被要求談論「我們未來的閱讀與創新力」,當初的報道是:陳平原認為,當下的全民閱讀有別於職業培訓,閱讀是為了自己的修養、為了自己的愉悅、為了自己的生活充實。三十年後的閱讀將變成什麼樣?陳平原提出了自己的暢想:「在一個科技進步越來越快,生活越來越便捷的時代,全民閱讀很可能是『」(《全民閱讀如何深耕 未來書香飄向何方?》,《羊城晚報》2023年8月20日)

在去年底完成的《讀書的「陰晴圓缺」》(《中華讀書報》2025年1月1日)中,我解釋自己為何一再宣揚古老的「為己之學」,乃基於正反兩方面的考慮:「積極且正面的,那就是沿襲我一貫的思路,強調『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讀書』,注重讀書的自我修養與提升;消極且反面的,那就是意識到科技迅猛發展,普通人根本競爭不過AI,怎麼辦?選擇為自己而讀書,也挺好的。」(2025/02/13 原載《中華讀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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