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目次〉
壹 問題意識
(一)為什麼自我敘事?
(二)自我敘事究竟演出什麼故事?
(三)敘事與身分認同間的關係如何?
貳 自我敘事
一、自我的敘事表演
二、自我敘事與雙重反思
參 敘事與認同計劃
一、Rom Harre 的認同理論
二、Victor Turner 的認同理論
肆 結論
本研究探討「自我敘事」在言者的身分認同定位上扮演的積極意涵。所謂的「自我敘事」就是談自己生活體驗的故事,是展現出「我是誰」的自我調查性故事,這些故事會包括諸如自傳體形式的小說或散文、成長小說、自傳、私人書信、日記、個人採訪 稿等文類。本文之問題意識有三:
一、為什麼自我敘事;
二、自我敘事究竟演出什麼故事;
三、敘事與身分認同間的關係如何。
壹 問題意識
「我相信只有暗戀者才不知疲倦地用內心語言記錄著時間的流逝。一個俗常的人是沒有內心語言的,而一個暗戀者的內心語言猶如在一個生命瞬間的牆壁上爬滿了蛾子。我相信每一個暗戀者都是一隻不死的蛾子。每一隻不死的蛾子都是一個激動的生命,而每一個激動的生命都會對另一個激動的生命充滿暗戀。」—馬莉〈暗戀〉中
本文的焦點是探討自我敘事的身分認同問題。對此,將從三個層面來介紹其問題意識:
一、為什麼自我敘事;
二、自我敘事究竟演出什麼故事;
三、敘事與身分認同 間的關係如何。
(一)為什麼自我敘事?
本文所說的「自我敘事」就是談自己生活體驗的故事,是展現出「我是誰」的自我調查性故事,這些故事會包括諸如自傳體形式的小說或散文、成長小說、自傳、私人 書信、日記、個人採訪稿等文類。
那麼,究竟有什麼內在驅力促使我們講出自己的故事來呢?首先,正因為人是有限存在,是朝向死亡的存在,因此在這個喧嘩世界中,在熙熙攘攘的日常瑣碎當中,我們都盡量試圖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力圖保留且紀念自己生命歷程的各種記憶與意義。 而自我敘事就是證明、紀念與重建自我存有意義的有效途徑。簡言之,自我敘事是一種 生命意志的表現,是在有限的存在條件下努力創造出無限的可能性的意義製造實踐。
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種種私人故事,皆是把自身的生命經驗重新連結於整個生活世界的一座天橋,也就是打通人與世界、個體與集體、普遍與特殊之間的關係脈絡的重整方案。透過說故事的方式,我們對自己人生進行一番詮釋,從而開始一場理解、認知與 評估自己生命價值的反思之旅。
而在探討各種自我敘事時,重要的並不是其文類的差異,也不是其篇幅的長短, 而是自我肖象之深度與廣度,即展現出言者(或書寫者)的臉龐及身心狀況的程度與層級,以及該生命故事的主角所展現的個性和談話風格。本文之所以著重談話風格,是因為每個自我敘事基本上都會散發出與眾不同的、獨一無二的芳香氣息,描繪出各有品味的詩意風景的緣故。
(二)自我敘事究竟演出什麼故事?
當探討自我敘事時,本文就採取「敘事表演」的觀點。據此,自我敘事是一種儀式表演,言者是努力編織自己人生意義的演員及導演,努力扮演自己日常生命中的各種角色,與此同時,言者也會採取觀眾的位置,在「我說我」的詮釋過程中重新磨練出自我的反思能力。換句話說,當我們訴說我們自己時,當開始談及「我是誰」時,我們就成為一位吟遊詩人,也成為在場中傾聽著這些生命故事的閱聽人。
本文認為,透過自我敘事,言者會展現出一種「存在」與「生成」之間的辯證戲劇,這是一種「去主體化」與「重新主體化」的循環過程。主體是生成的,是未完的計劃,總是處於不斷的自我否定與自我肯定的辯證循環當中。總之,言者是透過說故事的演出過程重新編織自我的主體性的。例如,Roberta Flack 唱的一首歌「輕歌銷魂」(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便描繪了這種自我反思的鏡像風景。在一座酒吧,身心虛弱的「我」正坐在某個角落位置。
(三)敘事與身分認同間的關係如何當「我」慢慢飲嚐一杯酒時,被一位歌手的歌唱所慢慢喚醒,漸漸沈浸其中。他深深感覺到,這無名其身心的悲痛創傷:「他的手輕療我的傷痛/ 他的詞吟唱我的生命/ 他的輕歌令我銷魂/ 他的詞歌手唱的一首歌曲重新揪開自己過去憂鬱的種種傷痕,但同時也宛如一隻溫暖的母手一樣再度輕療訴說我的一生⋯⋯他唱得似乎很了解我,正陷於絕望深淵的我⋯」。自我敘事像是這位無名歌手的歌唱,不但是抒解心理壓力的方式,也是重新獲得身分認同的方式;並且,談自己生命故事的「我」,既是歌手亦是閱聽眾。
本文想要探究自我敘事的演出方式與身分認同之間的關係。如前所述,自我敘事對作為有限存在的我們而言,像是建立一座座有關自我生命歷程之「紀念碑」的工程計劃。自我敘事使我們重新反思自己的經驗,重估自己的一生,從而體會而完成日常經驗的意義。尤其當我們陷入焦慮時,處於不滿、虛弱或煩躁的失序深淵時,我們通常透過自我敘事的方式,如寫日記、跟親朋好友談談心等方式,來抒解生命中的憂鬱與空虛。 也就是說,當我們面臨生命歷程中的重要轉折點時,譬如婚姻、葬禮,譬如所謂「中年危機」,亟需盡力完成既有主體位置的轉換。
本文主張,自我敘事是試圖抒解「本體性不安」的一治療實驗,它有助於建立新 的主體身分,以適應或改善自我與世界的關係脈絡;而自我敘事中的故事事件就成為試 圖建構身分認同的反思性計劃。簡言之,書寫生命故事,就是這種轉換自我認同、重建 主體性的有效過程,也就是啟動自我發現之旅的契機。我們透過這些自我告白、回憶與 自剖的方式,恢復喪失的自我,治療過去的創傷,投射另類的自我形象,佔用嶄新的身分位置。
(二)自我敘事究竟演出什麼故事?
當探討自我敘事時,本文就採取「敘事表演」的觀點。據此,自我敘事是一種儀式表演,言者是努力編織自己人生意義的演員及導演,努力扮演自己日常生命中的各種角色,與此同時,言者也會採取觀眾的位置,在「我說我」的詮釋過程中重新磨練出自我的反思能力。換句話說,當我們訴說我們自己時,當開始談及「我是誰」時,我們就成為一位吟遊詩人,也成為在場中傾聽著這些生命故事的閱聽人。
本文認為,透過自我敘事,言者會展現出一種「存在」與「生成」之間的辯證戲劇,這是一種「去主體化」與「重新主體化」的循環過程。主體是生成的,是未完的計劃,總是處於不斷的自我否定與自我肯定的辯證循環當中。總之,言者是透過說故事的演出過程重新編織自我的主體性的。例如,Roberta Flack 唱的一首歌「輕歌銷魂」(Killing me softly with his song),便描繪了這種自我反思的鏡像風景。在一座酒吧,身心虛弱的「我」正坐在某個角落位置。
(三)敘事與身分認同間的關係如何當「我」慢慢飲嚐一杯酒時,被一位歌手的歌唱所慢慢喚醒,漸漸沈浸其中。他深深感覺到,這無名其身心的悲痛創傷:「他的手輕療我的傷痛/ 他的詞吟唱我的生命/ 他的輕歌令我銷魂/ 他的詞歌手唱的一首歌曲重新揪開自己過去憂鬱的種種傷痕,但同時也宛如一隻溫暖的母手一樣再度輕療訴說我的一生⋯⋯他唱得似乎很了解我,正陷於絕望深淵的我⋯」。自我敘事像是這位無名歌手的歌唱,不但是抒解心理壓力的方式,也是重新獲得身分認同的方式;並且,談自己生命故事的「我」,既是歌手亦是閱聽眾。
本文想要探究自我敘事的演出方式與身分認同之間的關係。如前所述,自我敘事對作為有限存在的我們而言,像是建立一座座有關自我生命歷程之「紀念碑」的工程計劃。自我敘事使我們重新反思自己的經驗,重估自己的一生,從而體會而完成日常經驗的意義。尤其當我們陷入焦慮時,處於不滿、虛弱或煩躁的失序深淵時,我們通常透過自我敘事的方式,如寫日記、跟親朋好友談談心等方式,來抒解生命中的憂鬱與空虛。 也就是說,當我們面臨生命歷程中的重要轉折點時,譬如婚姻、葬禮,譬如所謂「中年 危機」,亟需盡力完成既有主體位置的轉換。
本文主張,自我敘事是試圖抒解「本體性不安」的一治療實驗,它有助於建立新 的主體身分,以適應或改善自我與世界的關係脈絡;而自我敘事中的故事事件就成為試 圖建構身分認同的反思性計劃。簡言之,書寫生命故事,就是這種轉換自我認同、重建 主體性的有效過程,也就是啟動自我發現之旅的契機。我們透過這些自我告白、回憶與 自剖的方式,恢復喪失的自我,治療過去的創傷,投射另類的自我形象,佔用嶄新的身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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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自我敘事
「我們都是人,了解人性是人性中一個最強烈的要求,我們都有濃厚的好奇心要 窺探自己的深心的祕密和旁人的深心的祕密。在要求了解之中,我們博取同情也寄予同 情。我們驚喜發見旁人與自己有許多相同,也有許多不同。這世界不是一個陌生的世界, 卻也不是一個陳腐單調的世界。因為這個緣故,記日記與讀日記都永遠是一件有趣的 事。」—朱光潛〈日記〉中
一、自我的敘事表演 本文認為,自我敘事是一種個體與社會文化之間所進行的協商交流,以及其辯證互動。因此,本文的論點分別涉及到文化層面與個人層面。首先,在社會文化層面,本 文主張,自我敘事是展現深層文化邏輯的徵候性文本,呈現出該社會文化成員普遍共享 的生活方式與價值結構。其次,在個人層面則是,每個自我敘事既是一種告白懺悔,又 是身分認同的復甦計劃。
(一)自我敘事是展現深層文化邏輯的徵候性文本。 自我敘事是一種後設詮釋,是對自我的存在問題提供象徵解釋的過程。也就是說,
自我敘事的首要功能就是把理論連結在個人經驗上,這裡的「理論」指的是社會文化成 員普遍共享的一套有關我們自己、他人與世界的象徵價值體系。作為象徵文化資源的理 論,便是使言者得以發現在社會秩序上的身分認同的理據,也是本體安全感的認知與情 感的依托(見 Giddens, 1998/1991)。
自我敘事是把言者與抽象系統互相連結的實踐,例如,言者會挪用一套有關社會與個人之間、過去與未來之間、理論與經驗之間的特定道德體系,來設定、編織與重建自己的身分認同。轉過來說,透過自我敘事,我們得以探討言者如何將公共/集體領域 上的象徵理論挪用在其認同計劃上。
自我敘事是一齣「道德倫理劇」,生命故事中的主角是道德世界中的演員。正如 義大利哲學家Tommaso Campanella指出般,「在世界的舞臺上,我們的靈魂演出著一場 化妝舞會,把自己隱藏在軀殼和它的附屬身分的背後」(轉引自King,2002/1998:21)。因 此,從敘事表演的觀點來看,對自我敘事的探究焦點在於揭示這些「化妝舞會」,例如 言者如何挪用象徵資源(理論、戲目)來創造出正當合理的發言位置,也就是說,故事 主角是如何經營自己的談話,以正當合理化他們自己的行動、責備他者又辯解自己。1
循此,生命故事的參與者是一種建構:一方面,參與者的行動與語言創造出他們 的主體性及自己對「我是誰」的認同感;另一方面,參與者在其他觀察家眼中是一種象 徵,代表著意識型態、價值或道德立場,並成為角色模式、指標、或善惡的象徵。也因 如此,當探討自我敘事的表演時,本文的重點並不在簡單描述參與者既有的社會人口學 背景,如他們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上已擁有的資源,而在於具體說明他們各自如 何運用生活世界裡的象徵文化資源,以正當合理化自己的詮釋與理念。
(二)自我敘事是自我懺悔的告白故事,也是自我治療的故事。 上已指出,我們的自我敘事都是一齣道德倫理劇。接下來,本文進而主張,每個
自我敘事既是一種自我告白的懺悔,又是身分認同的復甦計劃;自我敘事是自我治療與 自我諮商的反思模式。
一般而言,自我敘事具有傳統成長小說的發展結構,如青年期--徬徨期--成熟期等 生命階段,必定涵闊個體生活的主要轉換歷程,也就是人生發展階段的不同危機與轉 機;言者在人生舞臺上演出的可能包括傳奇、喜劇、悲劇、諷刺劇的敘事結構。
自我敘事宛如一部「時光機器」,言者將自己的過去投射到現在與未來的時空當 中,正如 Thornton Wilder 所說般:在敘事舞臺上永遠是現在,「戲劇中的人物站立在過去與未來之間的刀口上,這正是意識生命的本質」(引自 King,2002/1998:65)。循此, 本文想要指出,自我敘事既是對過去的矯正性介入,也是對未來生活的期許性計劃。自 我敘事不但有助於自我發展的連貫性,也有益於逃避過去的束縛和敞開未來的機遇:一 方面盡可能地回溯其早期的生活經驗,另一方面,涵蓋未來的潛在發展設立方向與路線 (見 Giddens, 1998/1991)。
言者的回憶與陳述,往往呈現出個人在制度與心理層面上的壓抑、掙扎與衝突, 表現出羞恥感與罪惡感等,但重要的是,透過這些「告白」與「自剖」的懺悔儀式,言 者試圖爭取一種自我拯救的復甦契機。
在本文看來,自我敘事是努力創造出自己獨特的生活品味或生活風格的過程,是 一個主動參與介入的自我轉型的實驗。這裡,塑造生活風格或生活品味的過程就是重新 發現自我的「尋根」旅程。也就是說,自我敘事就牽涉到對「生活品質」的關懷,指的 是關注個體與集體水平上人類的自我實現與自我成長。
二、自我敘事與雙重反思 要探討自我敘事中的身分認同問題,應要關注以下敘事的三種功能機制:反思性監控、抽離化機制、時空重組 (見Giddens,1998/1991)。首先,「反思性監控」(reflexive monitoring)是指敘事是一種我與我之間的對話互動。我在書寫自己生命故事的過程中,我既是言者,亦是聽者,這種雙重自我會站在退後一步的位置傳達出各種回饋之聲。2 通常「反思性」一詞有兩種用法(Burr,1995):一種是用來凸顯出當有人對特定事件做出說 明時,這些說明既是對事件的描述,又是事件的一部分;一種是用來指涉自我批判的距 離化立場,例如從批判態度來檢驗自己所參照的其他理論。其次,「抽離化機制」(disembedding mechanism)是指敘事使個人經驗從地方性的私人場景中移開,並使之在集 體社會關係的時空網絡中重新連結。最後,「時空重組」指的是敘事使過去、現在與未 來的時空加以交錯混合的過程,也就是跨越廣闊的時間與空間領域的社會關係的連結。 簡言之,這是用個人的記憶與歷史去創造出集體的記憶與歷史的過程。
從上述三種敘事功能中,本文特別關注反思性的問題,因為在我們看來,敘事的 反思性已經包含了後兩者功能。這裡,本文要強調敘事的「雙重反思性」,也就是由內 而外的「外化過程」與由外而內的「內化過程」之間的不斷互動對話。本文將之分成「制 度反思性」與「自我反思性」兩種。
「制度反思性」是指「定期地把知識應用到社會生活的情境上,並把這做為制度 組織和轉型中的一種建構要素」,也是「多數社會活動以及與自然的現實關係依據新的 知識資訊而對之做出的階段性修正的那種敏感性」(Giddens,1998/1991:22)。也就是說, 自我敘事通常扮演著重組與轉換其所報告或分析的某些社會文化生活層面的功能。這是 因為,社會情境既不與個人生活分離,也不是一種外在於個體的環境,並且,自我敘事 是致力解決個人問題的實驗性實踐,從而個體會試圖重建其周圍的生活世界關係。而「自 我反思性」則是自我質疑自我的批判理性,是「主我」(I)與「賓我」(Me)之間進行對話 的內在監控過程,這使得我們有意願去改變既有的個人特性與習慣模式。在演出自我生 命故事的言者,會站在一段距離來細心調查自己的記憶,反思自己的體驗,也實驗自己 的主體性,重新排演自己的認同計劃,這樣經過一番距離化的反思過程,我們重新涉入 自己的人生歷程中。
1 這也牽涉到Potter所說的「詮釋戲目」(interpretive repertories)問題,指的是言者用來建構其 說明的語言資源或工具箱,通常具有「多樣」與「重複」的特質,如言者用來建構其說明的隱 喻、語法建構與言語特質等(引自Burr,1995)。
2 據俄國劇院導演Constantin Stanislavski,觀眾為表演提供了「傳音性」(acoustics)。這裡,觀眾是指我們日常與之發生關聯的人,是在旁觀察我們日常行為的人們,他們具備了回聲筒的作 用,即給我們演出些許反饋。並且,觀眾的類型決定了這種反饋的頻率與性質。(見King,2002/1998:51)自我敘事的上述雙重反思性,就是重新塑造自我主體性的關鍵,是言者獲得新的自我感與認同感的契機。因此,有關「我是誰」的生命故事,便成為一種自我實驗,成為一種自我探險,也就是丟開「舊我」重新塑造新的自我的發現歷程。
參 敘事與認同計劃
「自我成為反思性投射。個體生活中的轉換總是需要心理重組,它在傳統文化中常常以通過儀禮被儀式化。⋯⋯在現代性的情境下,變化的自我作為連結個人改變和社 會變遷的反思過程的一部分,被探索和建構。」(Giddens,1998/1991:35)
下文中,本文將分別介紹以「敘事模式」導向的兩種認同理論。首先是 Rom Harre的「認同計劃論」,他把自我認同區分成「社會認同計劃」與「個人認同計劃」此兩種。 他先從社會脈絡觀點來探討自我與理論之間的關係,這裡的理論指的是社會文化成員普 遍共享的一套象徵資源,這可能是認知的、情感的,而更多是道德倫理的價值範疇。這 些理論在「我是誰」這種存在論問題上提供一套定義與詮釋的模式。其次是 Victor Turner的「社會劇」理論。他從「通過儀禮」的觀點來探討敘事舞臺上的主體認同建構過程。 他強調,說故事在主體建構上的重要性就在於敘事使主體得以進行意義的「分離」與「回 歸」過程,亦即牽涉到「違犯→危機→矯正」的儀式表演(Turner,1992[1982];見徐敬官 2000)。
一、Rom Harre 的認同理論
建構主義者 Rom Harre(1983)的認同理論關注的是自我與理論之間的關係,他是把自我視為理論的一種產物,而不是理論的來源。這裡的「理論」一詞不是指一個抽象原則,而是指源自道德秩序的規則,如「實然」與「應然」的邏輯陳述;並且,這些理論不是用來預測別人的行動,而是用來引導生活品質的改善。(見 Murray, 1989) 在他看來,主體性效果是透過連結個體經驗與抽象系統(理論)的方式而致的。
自我感不在於我們對自己的行動與思考的自主意識,而在於社會時空的指涉網絡。這也牽涉到以下論點:(一)「自我的反思性投射發生於經過抽象系統的過濾的多元選擇的 場景中」(Giddens,1998/1991:5);(二)「主體性的問題涉及到時空位置、連續性與身 分認同;主體性意味著對時間段與外延範疇的默契接受,也意味著對客體、他人和對自我認同的默契接受」(Giddens,1998/1991:41)。
Harre 是透過言者的「談話模式」來識別出故事主角在社會秩序中的位置,以及他 所挪用的象徵倉庫中的理論類型。他指出,為了獲取認同感,不論是社會認同或個人認 同,人們需要發現自己在社會秩序上的定位如何。這裡,「社會認同」(social identity) 是指言者在社會秩序結構上的榮譽或崇高位置;「個人認同」(personal identity)是指言 者把自己與他人區隔開來的自傳式的獨特位置。這些認同計劃過程就呈現在「公共/私人」與「個體/集體」此兩面向(請看下面圖表),且包含兩軸,即「展現」(display) 與「實現」(realization)。
(圖表)Rom Harre 的心理面向(轉引自 Murray,1989:180)
認同的發展先始於從社會秩序當中「挪用」一些理論,指的是在集體/公共部分所 包含的一些理論,被納進在個人思考與行動的私人領域。這些理論所提供的認同感,就 呈現在這些理論與我們本身的經驗之間的隱喻關係上,因此,這些理論自從其在集體領 域上的實現,便「轉換」為個人認同感的一部分。不過,要獲取社會認同與個人認同,
人們必需要發現使這些隱喻關係得以「公共化」的方式。個人經驗在公共展現上的實現, 會把私人經驗傳送到社會秩序上。最後,個人通過社會秩序,「常規化」成一些被接受 的自傳形式。
附帶一提的是,Harre 的「認同計劃」的「計劃」一詞,就很清楚預設了敘事參與 者的「目的導向」的行動取向,同時按照參與者本身的生命故事來識別出他/她為何決 定採取特定社會行動的顯著動機。
二、 Victor Turner 的認同理論
象徵人類學者 Victor Turner(1969)的主要研究議題,就是認同計劃與正常社會生活 的「距離」。他探究管制著認同轉換的儀式實踐,指出這些「通過儀禮」通常促使參與 者遠離正常時空,進入到一種「門檻空間」(liminal sphere),這是一轉換地點,暫停正 常的行為期許,使參與者得以扮演新的角色。也就是說,門檻空間是自我敘事的言者與 主角可以擺脫「舊我」而重新獲得「新我」的身分轉換空間。據此,自我認同建構所需 要的基本空間,不是公共/集體領域或私人/個體領域等框框,而是遠離正常社會秩序「門檻」領域。
在此,兩種通過儀禮分別對應到Harre的兩種認同計劃(見Murray,1989):「地位強 化」(status elevation)之於社會認同計劃,關注我們在結構上的高尚位置;「地位轉化」(status reversal)之於個人認同計劃,關注結構中自我否定的表現因素。3這是因為個人認同與社會認同計劃所共享的地方,就是在自我感的發展歷程中主體需要對社會秩序保持一段「距離」的重要性,例如當有人面臨中年危機時所採取的「旅行」。
那麼,自我敘事如何牽涉到這些通過儀禮呢?這就牽涉到 Turner(1980)所說的「社會劇」的敘事表演:言者與主角的認同轉換就呈現在所謂「違犯」、「危機」與「矯正」3 以馬拉松的參賽決定為例。張三關注的是社會特性的缺乏,而馬拉松被視為一種人格的考 驗,「克服考驗」就是展現如恆心毅力與獨立自主等高尚價值,這不但把自己與其他人區別開 來,同時也確保受尊敬的社會秩序位置。這裡,張三的參賽決定是地位強化儀式,也是一種社 會認同計劃。反之,就李四而言,馬拉松是擺脫日常工作壓力的出口,是暫且放下工作負擔的 條件,這裡,李四的參賽決定是試圖擺脫社會位階桎梏的地位轉化儀式,也是一種個人認同計 劃,透過參與馬拉松這種共同體性,以釋放出自我的年輕活力。(見Murray,1989) 的轉移結構上;轉過來說,這些轉移結構正是建構出個人主體性的基礎,也是我們可以發現自我理解的模式。
首先,「違犯—危機階段」(breach-crisis phase)指的是,自我敘事首先描寫在公共領域裡有意無意地違犯社會文化常規的事件/現象,例如侵犯了道德理念、風俗禮儀等傳統規範。這些違犯事件就被視為危及正常秩序的潛在的或實際的亂源,引發出個體的危機意識。其次,「矯正階段」(redress phase)是指,為了有效阻止這些危機像傳染病一樣擴散蔓延,個體透過一套矯正措施,試圖重新整頓受損的身心傷口。也就是說,不但努力維護、建構個體與生活世界體系的和平秩序,而且企圖重新調整社會道德秩序。這種「治療儀式」可視為自我想復原正常秩序而發動的防禦機制,呈現出按照既有社會的目的理念而設定出社會成員的行動與關係的秩序恢復過程。
而 Murray(1989)則根據上述兩位學者的認同理論,進而發展出以「傳奇」與「喜 劇」此兩敘事結構為本的認同模式。據此,「傳奇」(romance)是適合社會認同計劃或 地位強化儀式的敘事結構。在符合傳奇結構的自我敘事中,個人成功地處理所面臨的特 定危機,也可發現主角在社會秩序上的崇高位置。而「喜劇」(comedy)則是適合個人認 同計劃或地位轉化儀式的敘事結構。在此,個人扮演了與過去不同的行動角色,不但重 新確認共同體連帶,也呈現出自我與眾不同的獨特性。此兩敘事結構分別讓「抗爭」與 「釋放」的經驗得以烙印在個人記憶與集體記憶上。
質言之,自我敘事的傳奇結構呈現出:透過一套榮譽歷程(理論、馬拉松、旅行)建構出道德價值(自助、物理責任、親切友善),並且給主角人生以社會上的重要意義。 反之,自我敘事的喜劇結構可呈現出:透過遠離著正常社會結構的共同體的異常親密 性,來釋放出自我否定的表現層面,一方面顛覆了習以為常的生活模式,另一方面則開 發出新的意義模式(如社會功利主義價值,包括全球福祉、家庭)。
肆 結論
「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的結局,是因為我們的結局隱匿在我們生命歲月的縐紋裡,在我們呼吸周圍的塵埃中,在我們性格的血液和虛構的危險中⋯⋯一個結局就是一種命運,一種命運卻可能呈現不同的結局。關鍵在於結局—結在何處?結在何時?」—馬莉〈結局〉中
敘事究竟對我們的主體性有什麼意涵?我談「我」的故事對自我的認同感究竟有 何功能?敘事是我們得以使生活經驗有意義的編織自傳的過程,是塑造出自己生命的美 麗記憶、尋求自己人生意義的自我探險之旅。因而談自己生命故事的言者就扮演一種發 現者、航海家與冒險家的角色。
我們透過說故事的方式,將每個生活世界的片麟與細節,串連在一起,把自我生 命與日常生活世界的關係重新連繫起來,即透過敘事這個看不見的繪畫工具,我們得以 在自己人生上添加一些美麗色彩。也就是說,敘事是容易流逝或消逝的自我生命的細節 重新印記在寶貴的記憶倉庫中,同時也記述在自己的生命筆記本中,以供人閱讀、了解 自我的存在價值。這裡本文強調,自我敘事的表演往往呈現出特定社會圈子在階級、價 值規範、理念態度上的對立衝突過程,從而不但凸顯出該圈子所共享的主流價值信念, 並且使得社會成員認真地去反思社會圈子內外的目前狀況、潛在問題以及解決方法。
自我敘事是把社會秩序中的理論與個人生活互相連結的過程,從而建構出主體認 同:社會認同是透過展現傳奇結構的「考驗」而致的;個人認同則是透過喜劇結構所展 現的個人特質的「釋放」而致的。這些故事形式皆呈現出個人性與社會性,並且把社會 秩序中的種種道德價值扣連到個人的生活歷程中,並且開啟使得主體的生活有意義和有 榮譽的可能。也就是說,集體再現的社會秩序就是自我認同發展的核心部分。從敘事表 演論的角度來看,傳奇與喜劇的敘事模式凸顯出在行動者經驗與社會集體規範之間的互 動過程。本文試圖探討展現出社會秩序上的自我的一些敘事結構,並把自我敘事區分成 兩種「原型結構」,即喜劇與傳奇。這些敘事結構不是為了再現真實的現況,而是為了 按照諸如社會與個人之間、過去與未來之間、理論與經驗之間的特定道德關係,來建構 出社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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