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來可能有點兒奇怪,但是開車回去露絲的康復中心途中,我們再也沒有討論剛才所發生的事。部份原因也是因為露絲累了,最後在路邊的談話看來已經讓她整個人筋疲力盡。同時我們也都知道,這一天下來已經談了太多嚴肅的話題,再談下去,可能會很糟。我不確定開車回家的路上露絲心情如何,不過對我來說,當所有強烈的情緒穩定了下來,夜晚降臨,沿途的燈光點燃了,我的心情就好了一些。彷彿長久以來籠罩著我的東西不見了,雖然整件事情還沒理出一個頭緒,但是至少現在感覺有了一扇門,通往比較美好光亮的地方。我不是說自己心裡很高興或有其他類似的情緒,我們三個人的關係還是相當脆弱,這點讓我非常緊張,但不完全是負面的緊張。

我和露絲甚至沒有說太多關於湯米的事,只說他看起來還不錯,真不知道他增胖了多少。旅途當中的大部份時間,我們只是一起沉默地看著前方的公路。


過了幾天之後,我才了解這次旅行所帶來的改變。所有存在我和露絲之間的猜忌全消失了,我們想起了以前對方在自己心中的重要地位。這就是那個時期開始的時候,從那個夏天開始,露絲的健康狀況至少還算中等,傍晚時候我會帶著餅乾和礦泉水,肩並著肩一起坐在她的窗前,看著夕陽從屋頂另一邊落下,聊聊海爾森、卡堤基等任何心裡想到的事情。當我現在想起露絲……當然,我很難過她最後過世了,但同時也非常感激我們在最後階段共同渡過的那段時光。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不曾好好討論過那個話題,就是那天她在路邊對我和湯米所說的話。不過,露絲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向我暗示那件事情。她總是說:「妳有沒有想過要當湯米的看護呢?妳知道的,如果妳想要,都可以安排的。」


過了不久,擔任湯米看護的這個建議,取代了其他所有的話題。我告訴露絲,我會考慮,畢竟,就算我想做這樣的安排,也不是那麼容易。說完,我們就可以暫時擱下這個話題。不過,我看得出來,這件事情始終在露絲心裡盤旋。因此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雖然她已經不能講話,我還是知道她想對我說些什麼。

就在她做完第二次捐贈的三天後,他們終於讓我在午夜過後進房看她。露絲自己一個人在房裡,看來他們已經盡力了。從醫師、協調人員、護士的舉止看來,他們顯然不覺得露絲能夠渡過這一關。在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著病床上的露絲,知道她臉上的表情代表了什麼,這種表情以前已在其他捐贈人臉上看了很多次。她就像是命令自己的眼睛看透身體內部,讓她能夠好好巡查、安頓體內不同部位的疼痛,這或許有點兒像是一個心急如焚的看護,連忙趕著到不同地方照顧三、四個虛弱的捐贈人。嚴格說來,當我站在露絲的金屬床邊時,她還有意識,只不過無法與我互動。但我還是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她旁邊,雙手握住她的手,每當疼痛來襲,她不自主地扭動著身體,快要甩開我的手的時候、我便緊緊地握住她。


我就是這樣一直待在她身邊,直到他們要我離開,差不多三小時吧,或許更久一些。就像我所說的,大部份的時間露絲的意識和我距離十分遙遠。不過,有一次,她全身扭動得極不自然,看起來有點兒恐怖,當我正要找護士來打更多的止痛劑,就在那幾秒鐘,短短的幾秒鐘,露絲直視著我,她非常清楚我是誰。有時在捐贈人和死亡搏鬥的過程當中,往往能夠暫時恢復意識。

那個時候,露絲看著我,雖然沒有說話,但我了解她臉上的表情。於是我告訴她:「好,好,我會去,露絲,我會盡快去做湯米的看護。」我輕聲地說,我想這種時候就算大叫,露絲大概也聽不見。但是,我希望在我們眼神交會的那幾秒鐘,她能夠像我解讀她的表情一樣,了解我的意思。接著,這樣的目光交會消失了,露絲再度離我而去。當然,我不能肯定,但是我相信她能夠了解。就算當時她並不了解,但我認為她也一直都知道,甚至在我想通之前,她早已知道我會成為湯米的看護,而且我們將會做出「嘗試」,就像那天她在車上告訴我們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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