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計生·兩岸歌流傳﹕千高原「洄流迴路」與臺灣流行歌(9)

1932年版的〈毛毛雨〉既是學堂新歌,是一種五四運動後使用舊式音樂探索愛情等新樂歌的嘗試。以敘事性、中國民間小調風格表現。這點,深深影響著〈青春怨〉。這首歌流傳到臺灣正值日本殖民初期,很明顯有一個在地化的過程:提琴是西化日本必用的樂器,而用揚琴、月琴等漢樂伴奏,這個在地化同時就是中國化,或者說是臺灣人對於祖國的嚮往。這種嚮往並非例外,1930年代跨越“新文學運動”與流行歌界的歌謠開拓者陳君玉是代表性人物。那時是臺灣歌謠正式登場的時候,它的登場路線,基本上有兩條:其一是隱藏在“臺灣新文學運動 33”(1931–1937)的大旗下,用風起雲湧的報紙和雜誌方式露出在臺灣民眾面前;其二是臺灣唱片業在1935年古倫美亞唱片成立之後大興,市場化需求造就為數不少的作詞、作曲和演唱家。34 陳君玉提倡改良漢樂與在流行歌中使用漢樂伴奏而形成新樂種“流行小曲”,在呼應〈青春怨〉的漢樂伴奏方式之外,它的曲風顯示了高度的彈性,能夠與時俱進的特質。它在洋樂之外,也能以東洋、甚至漢樂來伴奏,是臺灣當時流行歌謠的混種,也吸納歌仔戲的寫作風格。35


至於1934年第二版的〈毛毛雨〉,正是抗戰前夕歌舞昇平的上海,唱片封面Fox-Trot,使用狐步舞,創造流行態勢,顯示上海是世界流行之都的氣概。上海〈毛毛雨〉兩個版本的變化,臺灣也深受影響。比對戰前與戰後演唱版本的流行小曲時,重點在於編曲的轉變。“如1930年代流行小曲以漢樂伴奏為主,到了1950、60年代改採臺式的爵士樂團伴奏,例如文夏灌錄的‘三線路’背後爵士樂團的伴奏讓原本由漢樂伴奏而較為恬雅的原曲變得更富生命力;另外,將1960年代胡美紅演唱之〈雙雁影〉比對日據時期的版本,更轉變為具倫巴跳舞氣息的風格。〈心酸酸〉則在1957年被當成臺語片電影《心酸酸》之主題歌,由紀露霞演唱,改為慢狐步風格的編曲,因為速度的放慢,而比日據時期的演唱有著更多個人詮釋”。36


上海高原的影響力持續強化,它甚至創造出臺灣第一首電影流行歌曲〈桃花泣血記〉。這首歌作曲是王雲峰,作詞為詹天馬,編曲是日本人奧山貞吉。主唱是當時臺灣最有名的大稻埕藝旦純純(本名劉清香),她唱這首歌是由大稻埕著名藝旦轉為流行歌手的第一聲。黑膠封面記載為影戲(就是電影)主題歌唱片,由位於上海的聯華映業公司出品(1932年),同年由臺灣古倫美亞唱片出版,為上海默片電影《桃花泣血記》之宣傳歌曲。陳君玉曾在〈臺灣歌謠的展望〉文中評論道,“眼見日本的流行歌風靡全臺,越覺著臺灣也非有這種流行歌不可的形勢,在這醞釀中,竟由臺灣古倫美亞首先創作,為臺灣的歌謠界,造成劃期的新紀元”。37 這個新紀元,是古倫美亞唱片公司的柏野正次郎引入上海默片電影《桃花泣血記》大賣後,接著同樣是來自上海的《倡門賢母》、《懺悔》等幾部電影主題歌,繼續受到歡迎。於是覺得有利可圖,就大規模計畫製作臺灣流行歌,〈紅鶯之鳴〉、〈三線路〉、〈琴韻〉和〈相命先生〉等暢銷臺灣南洋各地,賺了許多錢,於是太平、博友樂等唱片公司,競相製作,臺灣流行歌遂風靡了全島。38


上海高原的影響力也從戰前持續至戰後初期。陳培豐認為臺灣1950–60年代的國語流行歌以電影為濫觴,發源於上海;歌曲主要來源是香港或上海。大部分的國語流行歌,是在譜寫以上海為舞臺的花花世界,內容借用風花雪月的愛情為主。由國民政府主導的反共歌曲以及經由上海、香港傳到臺灣的國語流行歌、平劇等中國傳統樂曲,便是50、60年代外省人表露或撫慰離鄉心境的主要音樂管道。39 這種把流行歌與族群關連的論點的直接反例就是紀露霞。她身為臺北艋舺人,卻是臺灣流行歌中首先翻唱周璇〈天涯歌女〉的歌后。


33 臺灣新文學運動始於1931年“臺灣新民報”所推動的新文學運動,終於1937年的《臺灣文藝》,期間包括臺灣新民報、三六九小報、伍人報、明日、洪水報、現代生活、赤道、曉鐘、南音、フォルモサ、先發部隊(第一線)等為數眾多的報章雜誌。參考黃得時,〈臺灣新文學運動概觀(三)〉,載於《臺北文物》第三卷第二期(1954)。

34 石計生,〈從蔡培火到陳君玉:日治時期臺灣歌謠的發展與戰後影響初探〉,發表於臺灣文化協會創立95周年暨蔣渭水先生逝世85周年紀念研討會。由臺北市政府主辦、臺灣研究基金會合辦,會議地點:中山堂光復廳(2016.10.17)。
35 同注釋11。
36 同注釋8, 148。
37 同注釋8。
38 陳君玉,〈音樂舞蹈運動座談會〉,載於《臺北文物》第四卷第二期(1955),57–68。
39 陳培豐,〈從三種演歌來看重層殖民下的臺灣圖像——重組「類似」凸顯「差異」再創自我〉,載於《臺灣史研究》第十五卷第二期(2008)109–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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