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盜、殺人兇手和縱火犯中間最危險的分子,還在搶劫、殺人、放火的時候,就等待著機會,去獲得一份體面而穩當的職業。其中有一些,或者煞費苦心,或者碰巧走運,找到了這樣的機遇。假冒符蘭卡的科爾雅切克是一個好丈夫。他改掉了自己的縱火惡習,甚至一見火柴就渾身哆嗦。擺在廚房桌子上洋洋自得的火柴盒,只要被這個可能制造過的火柴的人看到,就非遭殃不可。他隨手就把這種犯罪的誘惑物扔到窗外去。因此,對於我的外祖母來說,要能按時做出熱飯熱菜來,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全家人經常坐在黑——的屋子里,因為沒有引火物點燃汽油燈。

然而,符蘭卡不是一個霸道的人。星期天,他帶著他的安娜-符蘭卡到下城的教堂去,並允許她像當年在土豆地里那樣套穿四條裙子;她已經正式嫁給了他,並在結婚登記處辦了手續。冬天,當河流冰封,筏夫們都閑著的時候,他就老老實實地待在只有筏夫、舵工和造船工人居住的特羅伊爾,照管他的女兒阿格內斯。阿格內斯的性格看來像她父親,因為她不是鑽到床底下便是藏在衣櫥里。逢到客人來時,她就坐在桌子底下,抱著她的破布娃娃。

對於這個小姑娘來說,最要緊的便是藏起來,在藏身處找到類似於約瑟夫躲在安娜的裙子底下時所找到的那種安全,同時也找到樂趣,但是與她父親所找到的不同。縱火犯科爾雅切克吃夠了被人追捕的苦頭,心有余悸,完全能夠理解他女兒需要庇護的心理。因此,有一天需要在這一間半住房像陽臺似的突出部蓋兔舍時,他就替阿格內斯用木板隔出了一個小間,完全適合她的身材大小。我媽媽小時候就坐在這樣一間小棚里,玩她的娃娃,慢慢長大。後來,她已經上學的時候,據說她扔掉娃娃,玩起玻璃珠和彩色羽毛來了,並且第一次表現她對於易破碎的美學感受力。

由於我急於預告我自己生命的起源,讀者或許能允許我將“哥倫布”號在席哈烏船塢下水那一年,即一九一三年以前的事情一筆帶過,因為符蘭卡一家像隨波逐流的木筏,平平安安地度過了這一段光陰,只是到了那一年,始終沒忘記追捕假符蘭卡的警察局才找上門來。

 

麻煩事是這樣開頭的:同每年夏天一樣,一九一三年八月,科爾雅切克出發去基輔。他將從那里放大木筏下來,歸途取道普里皮亞特河、運河和布格河,到莫德林再入魏克塞爾河。他們總共十二名筏夫一起出發,先乘鋸木廠雇的拖輪“拉道納”號,從威斯特利希新航道溯著死魏克塞爾河上航至艾因拉格,隨後入魏克塞爾河,逆流而上,經凱澤馬克、萊茨考、查特考、迪爾紹和皮埃克爾,到托恩停泊過夜。鋸木廠新老板在這里上船,他也要去基輔監督這次木材購買事宜。這就是說,“拉道納”號清晨四點解纜開航時,他已經在船上了。科爾雅切克第一次看到他是在船上廚房吃早飯的時候。他們面對面坐著啃麵包,咂咂有聲地喝著麥茶。科爾雅切克一眼就認出了他。這個寬肩膀的禿頂讓人取來伏特加,給大家把喝空的茶杯斟滿。吃到一半,坐在另一頭的人還在倒酒時,他開了腔作自我介紹:“這麼一來,你們就知道了,我是新老板,姓迪克爾霍夫。敝人是講究秩序的!”

 

筏夫們按照他的吩咐,順著座位的秩序,一個挨一個地自報姓名然後幹杯,伏特加咕嘟一口灌下時,辣得喉結直跳。科爾雅切克先幹了酒,隨後報了自己的姓——“符蘭卡”,一邊眼睛死盯著迪克爾霍夫。他像前幾次一樣點頭,也像前幾次重復別人的姓那樣重復了一聲:“符蘭卡”。盡管如此,科爾雅切克覺得,迪克爾霍夫重復這個已淹死了的筏夫的姓時,加重了語調,不是尖銳地加以突出,而是帶著沈思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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