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曉芒:從詩向語言的突圍——讀《詩人何為》(9)

此在(Dasein)當然也只是一種存在者。但當里爾克把它與“歌唱”視為同一的時,此在就在與“存在的家”——語言打交道了。所以海德格爾說:“吟唱(Singen)意味著:歸屬到存在者本身的區域中去。這一區域作為語言之本質乃是存在本身。”(第323頁)

真正的存在本身(而不是傳統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存在”即存在者)在里爾克這里已經呼之欲出了,他說:“但我們何時存在?”海德格爾緊緊追問:“何時我們如此這般存在,以至我們的存在就是歌唱,而且此種歌吟並非四處回響,而倒真正是一種吟唱,它的發聲並不依賴一個最終的抵達者,而是在發聲之際即已消散,從而只有那被吟唱者本身才成其本質。”(第323—324頁,有改動)

發聲只不過是“一口氣”,但它不是普通的氣息,而是“在真理中吟唱”,所以它“無所為”,它是“上帝的輕嘆”和一陣飄拂而過的“風”。它雖然飄拂而過,但如赫爾德所言,它“寄托著人性的一切,那在大地上的人所曾思考過和意欲過的一切,做過和將做的一切”(第324頁)。所以,雖然在里爾克這里,詩性精神的突圍只達到存在者和世界性此在的整體,但他“畢竟詩意地道明了,誰是那種冒險更甚於生命的冒險者”,即:“冒險更甚者是詩人”(第325頁)

正是詩人的歌唱使我們的無庇護性轉變成了敞開,使無救的東西(Heil-loses)深入到了有救的整體,“他們在災禍(Unheile)中吟唱著拯救(Heile)”[14]。海德格爾把里爾克詩中“更多一點冒險之氣”後面的省略號看作是“道出了默然不表的東西”(第325頁),即“存在”。而“意願冒險”作為“更有意志”的意志(強力意志),也只有從“道說”這個角度來看才有可能超出存在者整體而達存在:“冒險更甚者的意願乃是道說更甚者的意志”,它表示的是“存在意願著存在者”(第325頁),它道說的是“大地”要進入到世界內在的空間,成為“不可見的”(也就是“默然不表的”)東西。

但正是在這種“不可見的東西”中,世界存在者的獲救才“成為可見的”,而“唯有在獲救者的最廣闊的範圍內,神聖才能顯現出來”。所以詩人“處於走向神聖之蹤跡的途中,因為他們體驗到作為無救的無救”。這就顯出這樣的層次:“作為無救的無救引我們去追蹤拯救。拯救呼喚著暗示了神聖。神聖聯結著神性。神性使神靠近。”(第326頁,有改動)這個層次也就是海德格爾天、地、人、神“四重整體”的層次:無救的災禍之所正是“大地”,“天”則是神聖的拯救之所,它的神性使神靠近了我們,而詩人則在黑暗的大地上漫遊,追蹤神聖的蹤跡,歌唱拯救,他是這個四重體的“守護者”。里爾克就是這樣的詩人,他詩意地追蹤著詩的本質,並最終達到了詩人的問題:何時會有本質性的吟唱?他盡到了所有合乎“正在到來世俗時代”的詩人的“天職”:揭示這個時代的命運和存在根基。但荷爾德林卻是“不合世俗時代”的詩人。他不合時代並不是他落伍於時代,而是因為他是這個貧困時代的詩人的“先行者”。“因此之故,這個世俗時代的任何詩人都超不過荷爾德林”(第327頁)。為什麽這樣說?因為他的立足點不是當下的時代,而是未來,而未來正因為“尚未”,所以只有立足於“語言”:“唯有在他的詞語之到達中,未來才現身在場”。這種到達才是“純粹的”到達,它使“留存”(Bleiben)也成為了“本質性的”。海德格爾認為,一個正在到來的時代“越是在先行道說中隱藏自己,到達就越是純粹”(第327頁)。因為這種先行道說無所憑依,只有緊緊抓住語言,使詩性精神純粹從語言中生長出來。所以這樣的詩也是永恒的,它表達了一切過去、現在、未來的詩的本質,是“聚集起來的本質”[15]。因而也表達了一切時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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