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燕便埋頭水中,黑發飄浮水上,娜娜地散成一朵花,拿手揉、搓、搔,將山上帶來的頭屑洗掉,擡起頭捏捏,上太陽地里攤開曬,幹了再去水邊照影,嘿,亮多了。暗自高興地馱柴回家,一摸頭,真冤,又沾了碎片子,洗,再洗。洗完頭,頭上冒著熱氣,匆匆進房間照鏡子,臉蛋被溫水溫得潔白而且鮮嫩,兩邊披下的黑發,濕潤油滑,秀色可餐。她捏一綹塞嘴里嚼,吃吃地笑了。

然後是梳頭,梳成哪種樣式倒真不好辦。額前遮一層劉海,頭發紮成一把掛到胸前還是打辮子打一根還是打兩根或許幹脆就是披肩發米燕終不能確定哪種樣式最好看,跑去問她媽:

“媽,我頭發哪種樣式好看”

“隨便哪種。”

“唔,究竟哪種”

“你想哪種就哪種。”

“你講不講!”

“就這樣式。”

米燕很失望,心里煩躁,繼而感到頭和衣服不相襯,在山里爬了半日,衣服老碰著帶塵土的枝條,坐草坪又沾了草汁,更糟糕的是早上叫牛尾巴甩了一下,不可不換。想著想著就忘了頭發的樣式,轉而換新衣服。好了,隨即輕松無比,飄然欲飛,按按胸前鼓鼓的奶子,扭頭摸摸背後的屁股,十分滿意。跳到母親跟前,炫耀地說:

“媽,我上山了。”

她媽一看米燕又換新衣服,指責道:

“上山穿新衣服幹麼,又不是做新娘。”

米燕沒想到母親會這樣說。

 

十一

 

春天過後,霧聚到天上作奇峰,太陽報復似的燥熱起來,到了著襯衫的時節,米燕身體著實豐腴了不少,乳房屁股都漲得緊身,走起路來步態婀娜。體內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氣味,滲進娃子們的皮肉、骨頭、腦髓,燥人,比陽光更燥人。阿旺很想過去抓一把奶子或屁股什麼的,眼睛歪歪的腳步歪歪的,近前那氣味越發濃烈,熏得腦瓜昏昏的,他努力睜眼看看米燕,無可奈何地退去。暗里說,米燕媽媽的真可怕。

這個夏天,米燕在娃子們抓摸的遊戲中,不再是中心。男娃聞著那氣味皆不敢近前,小石在娃群中絕不輕易去碰她,獨坐在蔭涼處,腳浸著流水,看娃子們大汗淋漓地亂抓亂摸,並不知道她身上有一種氣味叫人害怕。米燕另一個方向面他而坐,目光時常飄過來,撞上,撞出渾身的燥熱。各自仰頭看山上的陽光,一片白光。甲蟲的氣味,牛糞的氣味,陽光悶熱的氣味,攪和著體內發出的說不出味道的氣味,逼人透不過氣。裝著滿不在乎,低頭去玩水,果然有清涼陣陣爬上手臂,再擡頭看山上,山上兀自一片烏暗,漸漸透出白光,卻不熱,米燕以為是月亮泄下的。

噫,夏夜那麼美好。

米燕躺在屋里,身邊擠著弟妹。蛙鳴吵吵鬧鬧的自月夜傳來,睜眼看板縫外的月光,在屋檐外滿地鋪銀,咕嚕道:“媽,外面涼呢。”

小石隔壁聽見,不一會,就憤憤而罵:“熱,熱死人,媽,我去外面睡。”

“哦,涼了進來。”

小石便一躍而起,搬了竹椅嘎吱嘎吱出去。米燕轉幾個身,朝她媽喘起粗氣來,她媽說:“熱呀”

“嗯。”

“是熱,我也流汗。”

“媽,我出去涼。”

“你不怕。”

“我就在門外。”

“怕了進來。”

“哎。”

米燕開門出去,看見小石躺月光下,走近了,小石轉動黑眼睛望她,然後伸手往她身上各處摸,濕濕地。米燕驚惶地看看屋子,嘴唇朝那邊囁嚅。

兩個影子遂躡手躡腳地穿過一段月光,向屋後柳杉林子進去。蚊子從沈睡中驚醒,紛亂地嗡嗡而叫,月光在林子外面白白的寧靜。林子里烏暗烏暗的,誰都看不清誰,形體驟然消失,小石感到米燕漸漸變為一團溫熱的氣體,在不斷往外湧往外湧,一浪一浪將他推到遠方,靡靡然不知身在何處。

米燕說: “我們獨自有房間就好了。”

“嗯。”

“我跟我媽說,我要獨自一間,你猜她怎麼回答”

“不知道。”

“她說,想獨自一間,早點出嫁。”

“嫁給我。”

“屁,你知道怎麼討老婆。”

“不知道。”

“還說。”

 小石還想接下去,米燕發覺出來久了,應該回去,慌忙說:“回去,大人知道了沒命。”他們回屋的時候,夜確實涼了。

 

十二

 

你發現沒有,小石米燕他們戀愛,我居然沒有提過他們接吻。這不是我的疏忽,小石一動真格,就扒褲子,不像城里人先文學哲學什麼的,爾後嘴爾後胸爾後依次而下,可謂一步一個腳印。他們知道嘴除了吃飯說話吐口水之外,還有接吻的功能,是在戀愛不算很短的一段時間以後。

夏天的某日,公社電影隊來村子放電影,這稀奇事村里人一年難得見上幾回,娃子們無不把看電影看作隆重的節日,一見某座屋前的天井扯了白白的電影布,早早搬了凳子竹椅去搶占位置。小石米燕自然不例外,日頭老高就從山里回來,連偷情都暫時讓位給電影了。夜里同坐一條四尺凳看銀幕上映出他們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男女,這回同以往很不一樣,不是打戰,而是他們相當熟悉的男女之間的事,幕中人在一棵樹下或者電影布樣白的房間里,說說笑笑,爾後擁抱起來,並不躺下扒褲子,卻伸過嘴來互相咬,男的高,女的低,一俯一仰,幾分鐘過去,還是蠢蠢咬住不放。小石只曉得狗貓之類的動物互相咬,不知道一對相好的男女也可以這樣咬。眼睛看得越來越圓,突出來,幾乎跳到銀幕上去,幕中人咬完了,還是不躺下,各自微笑很快活,又是說說笑笑,說一些他不知所雲的事。小石回味那咬的動作,大概很有味道吧,嘴里不禁爬上口水,嘴唇癢癢的好像蟲子爬過,舌頭有一種伸出來舔的欲望,他急欲一試,朝米燕屁股捏了一把,起身鉆出去。

米燕很解風情,耐了一會,隨著小石遠去的口哨聲到屋後的柳杉林子,月光在天空某處泄下,從針葉間漏一些進來,散地上一溜兒一溜兒地亮,在半明半暗中,小石看見米燕鼻子底下的紅唇撅起,煞是動人,撲上去一口咬定,米燕疼得直往後傾,又叫不出聲,只在喉間嗚嗚發些鼻音。待小石放嘴,米燕噴著唾沫星子罵:

“疼死,鬼!”

“哦。”小石反應過來,學電影注視米燕,慢慢俯下頭,米燕仰起臉接住,互相吸吮起來,不覺將舌頭伸進對方嘴里卷,嚅嚅幾分鐘過去,米燕堅持不住,收回嘴,抹抹嘴唇的唾液說:

“臭,口水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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