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雲帆:從真理的劇場到治理的劇場:福柯對《俄狄浦斯王》的解讀(7)

正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在早期福柯的理解中,《俄狄浦斯王》成為真理和權力的扭結在劇場中的顯現,反秩序的真理和挑釁性的權力由此同時呈現出來。
  

三、治理的劇場·晚期福柯對《俄狄浦斯王》的重讀

整整十年以後,福柯在法蘭西學院的課程中再次面對《俄狄浦斯王》。盡管1975年福柯在《真理與法律》中又一次簡要地提過該劇,但其核心主旨仍然是肯定《俄狄浦斯王》在表征法律規範、暴力和真理之間關係所具備的積極作用。在1980年的講演錄《對活人的治理》的開頭,福柯花了三次課再次仔細解析了《俄狄浦斯王》。在這次解讀中,福柯使用了許多與《俄狄浦斯的知識》相似的觀點和思路,例如對「象征」的重視、對俄狄浦斯求知手段的分析等等,但是福柯的這次解讀出現了一個巨大轉折,因為他引入了「演真」(aléthurgie)概念{23}。這一概念由海德格爾常用的古希臘語詞「alethia」(真理)的前半部分和法語詞「魅惑」、「欺騙」一起構成{24}。換句話說,福柯認為《俄狄浦斯王》不再是描述俄狄浦斯通過知識來獲得真理的過程,而是一種構造真理假象以魅惑民眾的過程。這就意味著,福柯不再單純地把《俄狄浦斯王》看作主人公利用求知意志對抗既定政治秩序的過程,而是將整個戲劇看作制造真理效果、借以管制城邦的手段。

在解讀《俄狄浦斯王》之前,福柯分析了古羅馬皇帝塞維魯(Septimvs Sevems)宮殿正廳的圖像。這幅圖像把北非雇傭軍出身的塞維魯描述為從天而降的神靈之子,顯然是為了證明其管理羅馬臣民的正當性{25}。福柯認為,這種利用圖像宣示自身統治正當性或者更確切地說宣示自身統治具有真理性的手段,實際上來源於對皇帝自身俄狄浦斯式起源的恐懼。而在《俄狄浦斯王》中,太陽神和先知特瑞西阿斯對俄狄浦斯的敵視就體現了古老的城邦秩序對地位低微而並非城邦本土出身的奪權者的警惕。為了捍衛這一秩序,先知特瑞希阿斯利用預言的形式,將這種秩序顯現為一種真理。而為了對抗特瑞西阿斯的挑戰,俄狄浦斯則展示了另一種真理:我曾經用自己的智慧將城邦拯救出瘟疫,所以我擁有權力,當你說出真理的時候,你就是在反對我。在俄狄浦斯看來,權力、真理和拯救之間的三角關係使得他敢於自命為神,對抗神所展示的真理,而特瑞西阿斯和太陽神阿波羅則試圖挑戰俄狄浦斯的傲慢舉動{26}。

至少到這里,福柯表面上仍然維持了1971年解釋《俄狄浦斯王》所用的衝突框架,只是加入了「真理」這個概念,將俄狄浦斯利用求知意志對城邦秩序的批判,轉化為各自擁有不同真理的兩方所進行的對決。

接下來,福柯對這種對立進行了全新的解釋。首先,他指出,除了以特瑞西阿斯為代表的一方和以俄狄浦斯為代表的一方各自占有「真理」、兩相對峙之外,整個《俄狄浦斯王》劇本明顯出現兩種「演真」機制的對立:第一種「演真」機制體現在特瑞西阿斯宣告神諭的過程中:在這一過程中,真理的塑造和呈現的方式是獨斷的、不容置疑的,因為神確實是全知全能的,他想要讓自己所認為的真理呈現出來,根本不需要任何矯飾,直接下論斷就具有完全的正當性;第二種「演真」機制是奴隸的「演真」機制,奴隸在城邦中呈現出最低的地位,沒有任何人的逼迫和命令,他們心中的真理也無法顯現和塑造出來{27}。這時候,俄狄浦斯出現了,他帶來真理顯現的第三種方式:「質詢」(l』interrogation)。

{23} 對「Thurgie」概念的思想史含義的闡釋,參見皮埃爾·阿多《古代哲學研究》,趙燦譯,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46頁。

{24}{25}{26}{27}{28}{29}{30}{31}{32}{33}{34} Michel Foucault, Du governement des vivants, Paris: Seuil, 2012, pp. 27-29, pp. 72-73, pp. 28-29, pp. 47-48, p. 47, p. 48, p. 50, p. 50, pp. 64-65, pp. 72-73, pp.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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