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瑞埃拉·澤文《島上書店》(60)

這很簡單,他想,瑪雅,他想說,我已全都琢磨出來了。

但是他的大腦不讓他說。

你找不到的詞,就去借。

我們讀書而後知道自己並不孤單。我們讀書,因為我們孤單;我們讀書,然後就不孤單,我們並不孤單。

 

我的生活在這些書里,他想告訴她,讀這些書吧,了解我的心。

我們並不完全是長篇小說。

他幾乎就要想到一直在想的比喻。

我們並不完全是短篇小說。此時,他的生活似乎跟那最接近。

 

到了最後,我們是作品全集。

他已經讀得夠多的了,知道沒有一部全集里的每個故事都是完美的。有些成功了,有些差點。幸運的話,會有一部出色之作。到最後,不管怎樣,人們會記住那些出色之作,而對出色之作,他們也不會記得很久。

不,不會很久。

“爸爸。”瑪雅說。

 

他盡量想聽明白她在說什麼。嘴唇動,還有聲音,會是什麼意思呢?

幸好她又說了一遍:“爸爸。”

對,爸爸,我是爸爸,我成了爸爸。瑪雅的父親,瑪雅的爸爸。不簡單的詞,不簡單的小小的大詞。不簡單的詞,不簡單的世界!他在哭。他的心里如此充溢,卻沒有話語來釋放。我知道話語有什麼用,他想。話語讓我們感覺得少一點。

 

“不,爸爸,請別這樣。沒事的。”

她摟住他。

閱讀已經變得困難。他很努力的話,還能勉強讀完一個短篇,但已經不可能再讀長篇了。跟說話比起來,寫字要容易一點,倒不是寫字容易。他每天寫一段,給瑪雅的一段話,不算多,但他只能做到這樣了。

他想告訴她一些很重要的事。

 

“痛嗎?”她問。

不,他想。大腦沒有痛覺,所以不疼。到頭來,大腦失靈的過程是個奇怪的無痛過程,他覺得那應該更痛才對。

“你害怕嗎?”她問。

不害怕死,他想,但是有點害怕我所處的這一階段。每一天,我都少了一點。今天,我沒有言語但有思想,明天,我將是沒有思想的軀體。就這樣發展下去。但是瑪雅,你現在在這里,所以我很高興也在這里,即使沒有書和話語,即使沒有我的大腦。你究竟怎樣來說這個?究竟從何說起呢?

 

瑪雅盯著他看,這時她也哭了起來。

“瑪雅,”他說,“只有一個詞是重要的。”他望著她,看她是否明白他的話。她皺著眉。他看得出自己並沒有講清。該死。他最近講出來的話大多含糊不清。如果他想讓別人聽明白,最好把自己限於用一個單詞來回答,但是有些事情一個單詞解釋不清楚。

他會再試試,他永遠不會放棄嘗試。“瑪雅,我們會成為我們所愛的那樣。是愛成就了我們。”

瑪雅在搖頭。“爸爸,對不起,我聽不明白。”

 

“我們不是我們所收集的、得到的、所讀的東西,只要我們還活著,我們就是愛,我們所愛的事物,我們所愛的人。所有這些,我認為真的會存活下去。”

她還在搖頭。“我聽不懂你的話,爸爸。我希望我能。你想讓我找艾米嗎?要麼也許你可以打出來?”

他在冒汗。交談不再是有趣的,以前曾經很容易。好吧,他想。如果必須用一個單詞,那就必須用一個單詞吧。

 

“愛?”他問。他祈禱自己說得對。

她皺起眉頭,努心去辨讀他的表情。“手套?”她問,“是你的手冷嗎,爸爸?”

他點點頭,她把他的手放在她手里。他的手本來冷,這時暖和了,他想好了今天說得夠接近了。也許明天,他就能知道該怎麼說了。

在書店老板的葬禮上,每個人的腦子都有同一個問題,那就是小島書店將會何去何從。人們對他們的書店有感情,比A.J.費克里想到的還要深。是誰把《時間的皺折》放到你十二歲的女兒指甲被咬短的手里,是誰賣給你Let’s Go系列當中的夏威夷旅行指南,是誰堅持說你品位挑剔的姑媽肯定會喜歡《雲圖》?這些都是重要的。另外,他們喜歡小島書店,盡管他們並非總是對這家書店特別忠實,盡管他們也有時購買電子書、在網上購書,他們喜歡一提起這個鎮,就說小島書店就在主要商業區的中央,是下了渡輪後去到的第二或者第三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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