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混亂時代的文學選擇(6)

【頑強抵抗】

面對這個混亂的時代,你又如何選擇?道路無非兩條,要麽投降,要麽抵抗。

諸位知道,我選擇的是抵抗,先是無聲的抵抗,後是有聲的抵抗。但這種抵抗,似乎已堅持不了多久了。因為我開始懷疑我抵抗的意義,甚至懷疑這種抵抗的正確性。我幾乎就要放棄這種寫作,甚至要放棄寫作。我已多次對人說過,假如我還寫作,我也要寫一些讓人覺得深刻的東西,並且一定能寫出深刻的東西,因為研究了幾十年的文學,我太清楚這個所謂深刻是怎麽弄出來的了。無非是往死裏寫,狠裏寫,往惡裏寫,往髒裏寫,往怨毒裏寫就是了。

這些年,為了強調一種東西,我寧願讓人將我說成是一個唯美主義者。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稱呼。大家如果有興趣可以看一看《天瓢》。那裏頭不只是美。還有鄉村政治——我不知道,在當下的中國作家中,究竟有多少人能像我對鄉村政治有如此深入而細致的體察。

                                                                                            (珍藏自 鄉下草紙畫山水)

沒有錯,我在強調美,我在私下裏抨擊文學批評與文學創作的意識形態化。按理說,我這樣一個對政治充滿熱情、對革命如癡如迷的人,不應當作這樣的選擇。但我沒有辦法阻止我對中國文學的懷疑——我懷疑的決不是哪一個作家、哪一部作品,而是文學的格局。

一個作家可以放棄審美,但一個國家卻不可以。


中國文學的單維度,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


去年,我在山東出版集團的專家咨詢會議上,曾已闡述過我的看法:文學的維度決不只是思想深刻這一個維度,還有審美、情感等。在那些經典中——尤其是十九世紀的經典(我更認可這樣的經典)中,各種維度是交織在一起的。比如《戰爭與和平》。那時的作品,有一種可貴的平衡。審美是經典的重要指標,感化與浸染能力,也是經典的重要指標。

中國文學放棄審美的理由非常簡潔有力:面對這樣一個萬惡的社會,面對這樣一片邪惡的生活,我們只有憤怒,而憤怒無愉悅,也就是說,一個處於憤怒中的人,是不可能進入審美的。

我就想問:莎士比亞不憤怒嗎?但丁不憤怒嗎?托而斯泰不憤怒嗎?川端康成不憤怒嗎?魯迅不憤怒嗎?蒲寧、沈從文也未必不憤怒吧?憤怒是文學放棄審美的理由嗎?如果要談發起攻擊,你就沒有發現美具有同樣不可小覷的力量嗎?我說過:普天之下,美是最具有殺傷力的。


另外,我不讚成中國文學對現實的看法,對這個制度,我自有我的看法,但同時我不讚成將這個制度妖魔化。不要將人類共同面臨的困境、災難,錯誤地理解成是一個制度的結果。怎麽說,這個到處是酒樓,到處是洗腳房的社會,也比沙皇俄國強。托爾斯泰既然沒有采用以拉屎撒尿的方式來糟蹋他所處的社會,你也就沒有理由來糟蹋你所處的社會。

文學的深刻不在這裏。

記得2003年作家出版社出版我的文集,在發布會上,李敬澤先生有一個發言——我認為是那個會上的一個最好的發言。他說(原話我已記不太清楚),大概意思是,當我們都在向前奔突時,有一個人卻一直守在原先的高地上。李敬澤提出了一個觀點:文學不是往前走的問題,而是向後撤的問題——撤到文學的基本面上。我知道,他是在讚揚我,但他的這種描述,使我當時覺得甚是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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