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塔·米勒《回顧時如何感知虛構》(6)

垃圾簍又髒又高。我多想要這個蘋果,可以為此花費一整天或是半天的時間。我把蘋果咬過的那面朝下,小心翼翼地放在長椅上,有時如果沒人瞧見我,還會放在外窗臺上。我把蘋果咬過的那面朝下放,就像把手稿有字的那面朝下放一樣。是偶然嗎?現在沒有想起比較咬過的蘋果和寫了字的稿紙。我頭腦里已經開始作這個比較了,當我把蘋果咬過的那面朝下放時。如果我不把紙的臉朝下放,又會讓我想起這些句子來,就如我不把蘋果的臉朝下放,又會想起它。很顯然,我把稿紙有字的那一面稱為它的臉,也把蘋果被咬過的那面叫做臉。我作用的那一部分通過不安和過度改變了事物。就這點而言,它是臉,也可以說給了它們另外的表達。給臉總也意味著破壞。 

給蘋果臉的驚恐和魅力也是遙遠的句子的驚恐和魅力,或者是類似的。然後我稱生活是寫作的反面。但蘋果的臉是從蘋果變出來的。我知道,無論何時當我看見咬的地方時或過一會兒,就會不由得想起蘋果的臉。一次,我不知是何時,食指在頭腦中會指向那里。這是惡性循環:我試圖生活,以不用寫作,正因為我試圖生活,我必須寫。

 

大多數東西向遠處指自己。邊界並不是它所在之地,也不是它停止的地方。這個東西在它的末尾並沒有停止,或者在它停止的地方還沒有到盡頭。 

虛構的感知在完全不同的關係中或完全不同的地方感知自己。真實得像現實一樣。臨近眼前,突然出現了人們虛構的同樣的畫面。那是不可捉摸的偶然。自己導致的?那麽在哪里怎樣的偶然。不,我不迷信。我不相信命運,甚至連上帝也不完全相信。我只看見有事情後來從我寫下的句子走出來,走進現實。我不相信表面的事實。

 

我該怎麽解釋,我寫完《低地》三年後,下面的事情就發生了:

 

我到農村去參加一個葬禮。我的祖父去世了。我從外部,從事情發生的外部觀看了整個儀式的過程。我觀察一個儀式如何接替上一個儀式。在這個村莊這些同樣的事情是如何重復了上千遍的。一個死去的人,是不同的人,單個的人,不同於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和還活著的人。而為這些,為每一個,與兩百年來做著同樣的事相比,不同地活著,不一樣地死去。我受不了這樣的想法了。 

整個上午都下著大雨。葬禮在下午舉行。街像鏡中的倒影。整個村的人三三兩兩地站在水窪上。靈車和托著靈車的馬匹也在水窪上。細紗巾翩翩飛舞。我走在棺木之後,好像走過一部電影,看見自己的倒影在腳下的小水窪里跟著自己走。我聽見地下水的汩汩聲,仿佛托著棺木的人將棺木扔進了墓穴。掘墓人挖著墓穴,土一鏟一鏟落下來。土已經是泥漿了。泥漿是唯一打破儀式的東西。當土塊從牧師的手中落向棺木時,他口中念念有詞:“拿走泥土吧,那是屬於你的。上帝拿走屬於他的。”土塊落下的聲音剛好配合這話的節奏。如果少了這聲音,牧師的話將顯得好笑。泥土仿佛拒絕合作,土塊總是呈一撮泥漿。我為這樣的拒絕而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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