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澤·薩拉馬戈《修道院紀事》(53)

說得對,神父說,但是,這樣一來,人就難免自認為擁護的是真理但主張的是謬誤了;同樣,人也難免認定擁護的是謬誤但主張的是真理,音樂家回答說;神父馬上說,清閣下想到這一點,即彼拉多問耶穌何謂真理的時候甚至沒有指望得到答案,救世主也沒有給他回答;或許兩者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存在;如此說來在這一點上皮拉多與耶穌不分伯仲了;從最終來看是如此;既然音樂如此善於說理立論,那麽我就想成為音樂家而不當佈道者了;感謝閣下的稱贊,但是。巴爾托洛梅烏·德·古斯曼神父先生,我倒希望我的音樂有一天能像傳經佈道一樣可以闡述、比較和得出結論;盡管,請注意,斯卡爾拉蒂先生,盡管如人們說的那樣闡述和比較往往如雲似霧,卻得不出任何結論。對此,音樂家沒有回答;神父接著說,每個誠實的佈道者走下佈道臺的時候都有這種感覺。意大利人聳聳肩膀說,演奏音樂和佈道之後便默然不語,人們是否讃揚佈道詞、是否歡迎音樂有什麽關係呢,或許只有沈默真正存在。

斯卡爾拉蒂和巴爾托洛梅烏·德·古斯曼來到王宮廣場,在那里分了手,音樂家在王宮小教堂尚未開始練習的時候到全城各地去創作樂曲,神父則返回住處的陽臺上,那里可以望見特茹河,河對岸是巴雷羅低窪地、阿爾馬達和布拉加爾山丘,再往遠處就是看不見的布吉奧塞卡山頂了;上帝創造世界的時候若不說聲改變,整天都會明亮,若果真如此,整個世界就會完全一樣,這叫一語定乾坤,但他一邊走一邊創造世界,造了海洋然後在海上航行,後來造了陸地以便可以棄舟上岸;在一些地方停留,在另一些地方只是經過,沒有看一眼;他曾在這里休息,但沒有任何人窺視,就洗了個澡,正因為想到這些,大群大群的海鷗才聚集在河岸附近,至今仍然等待著上帝再來特茹河水中洗澡,當然,其他水域也有海鷗,那是因為海鷗在那些地方出生。它們也想知道上帝是否蒼老了許多。權仗保管人的寡婦過來對神父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下面,一隊巡邏士兵圍住了一輛轎式馬車。一隻海鷗離開兄弟姐妹在屋檐上方盤旋,陸地吹來的風支撐著它;神父自言自語地說,祝福你,海鳥,你的心是同樣的肉、同樣的血構成的;他打個寒戰,仿佛感到脊背上長出了翅膀;海鷗飛走了,他覺得自己身在荒無人煙的地方;也許彼拉多和耶穌是完全一樣的,這個突然出現的念頭使他回到世上,感到自己赤身露體,一絲不掛,皮膚留在了母親的肚子里;這時他大聲說,上帝是一體的。

整整一天,神父都關在臥室里,不停地呻吟,嘆息,下午已經過去,夜幕降臨了,權權保管人的寡婦又來敲門,說夜宵已經做好,但神父沒有吃,似乎準備開始他偉大的禁食,以便以新的、更加銳利的目光來理解事物,他毫不懷疑,向特茹河上的海鷗宣告上帝為一體之後將有更多的東西需要理解;真是大膽妄為到了極點,就連異教創始者們也不否認上帝實質上是一體這一點,而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接受的教育是,上帝在實質上是一體,在人格上為三性;今天,這些海鷗使他對此產生了疑問。天完全黑下來,城市睡著了,即使沒有睡著也沈默不語,只能間或聽到哨兵的口令聲,但願法國幼船者們不來這里上岸;多門尼科·斯卡爾拉蒂關上門窗,坐到鋼琴前,從屋子的縫隙和煙囪飛向里斯本夜空的這是什麽樂曲呀,葡萄牙衛隊和德國衛隊都側耳細聽,前者和後者都聽懂了;在甲板上露天睡覺正在夢中的水手們醒來側耳細聽,聽出了是什麽樂曲;在擱淺在陸地上的船下忍饑挨餓的流浪漢們也聽見了;成千座修道院里的修士們和修女們聽見了,他們說,那是救世主的天使們,這塊土地上奇跡層出不窮;即將殺人越貨的蒙面大盜們和被匕首刺中的人們都聽到了,後者不用要求懺悔便得到寬恕;宗教裁判所一間深深的牢房里的囚犯聽到了,旁邊的一個獄卒過去掐住他的喉嚨,把他掐死了,沒有比這種謀殺更悲慘的死亡了;在離這里很遠的地方,巴爾塔薩爾和布里蒙達聽到了,他們躺在床上問,這是什麽音樂呀;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住在附近,在所有人當中頭一個聽到,他下了床,點上油燈,為了聽得更清楚,他把窗戶打開了。一隻只大蚊子也鑽了進來,落到屋頂上,先是在高高的腿上搖搖晃晃,後來就一動不動,仿佛似有若無的燈光對它們沒有吸引力,也許是被吱吱的筆聲催眠了,巴爾托洛海鳥·洛倫索神父早已坐起來開始書寫,我在他之中;天亮了,神父還在寫,寫的是上帝之體佈道詞,這個晚上,蚊子們沒有叮神父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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