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東:”蝴蝶夢”與”甲蟲盒”之喻—莊子和維特根斯坦論意識難題(5)

於是,晚期維特根斯坦花費大量的精力研究”確定性”難題:我們是在什麼意義上談論”確定性”的?他通過思考和回應”摩爾命題”及”摩爾証明”,探索出整體主義的思路——世間事物的確定性是由整個體系決定的,通過對整體的綜觀,便可確定某個對象。(參見劉暢)而確定性本身並非一成不變,他用”河床之喻”來闡釋這種間於獨斷論和相對主義之間的相似論。他把生活世界比爲河流,而將“世界圖景”(軸心命題、常識、集體經驗和基本信念)比爲通道或河床。在我們這晝夜不捨的生活之流中,那些相對牢固的信念(即基礎信念)則在信念的河流中,扮演着河床的角色,而那些相對不太牢靠的信念,就相當於信念之流中不斷被衝刷變換的泥沙。正是河床使得河流得以可能,但河床身處激流,也在流變之中。

因此,從這種意義上而言,自我和意識是存在的,但並不一定是固定的”實存”;他心也是可知的,但也不表明”他心”必定”實存”。當然,與語言哲學家維特根斯坦相比較,莊子是一種寓言式的表達,缺少嚴格的知識論證明,就連”印証”性的內在論述也極少。然而,匪夷所思的是莊子的境界甚高,不僅在世間法的層面上,認爲自我和意識的存在性,也承認他心可知,而且還能超拔到出世法,抵達佛教空觀,這是西方哲學比較稀缺的部分。


三、不斷抵近神秘之地

於此而觀,二人雖相距甚遠,在對待自我、意識和他心問題的理解與解答上,有着一定的相似性,但又各有特色,互有可鑒之處。依於文本而論,二者的相似性在於:他們持有相似的情懷,悲世憫人,卻又無心於功名,希望自己解脫,獲得自由,更希望他人也能自在而幸福。因此,他們努力揭示原有價值的漏洞與弊端,莊子極爲厭惡政治對人身的宰制,尤其是君主專制,故而不斷地批判以儒家爲主的禮制思想,進而確立自然主義傾向的道論。

維特根斯坦也無意於政治,他的著作幾乎與政治無關,而更多的是探究個體如何獲得自由與幸福。可以説,他們都是“反哲學”的哲學家——批判,甚至消解以往的哲學體系,根治理智的疾病,倡導實踐哲學,喜於革新——重估一切價值。哲學家不僅是一個“政治鬥士”,還是一個“唯美主義者”,亦是“痴情郎”和“有識之士”。(參見巴丟,第15-31頁)雖持他們對世間事物懷疑態度,但都不是懷疑論,他們有肯定性的立場。

莊子確立“道”的終極性,維特根斯坦則認爲世界圖景或生活形式是具有確實性的,猶如“河床”,儘管有流變性,但其整體相對穩定,能夠托起整條河流。在知識論上,他們並沒有否定一切,也不是不可知論者,嵌在日常生活中的“道”,隨時都在場,不是“道”不可知,而是我們缺少發現的“眼睛”。生活形式始終在場,是一切人都無法須臾可離的境域。因此,自我和意識是能夠認知的,也是“存在”的,他心難題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解答。他們所運用的思想方法與策略亦近似,先確立懷疑的合法性,進而對既定的思想進行深入的批判,攻破之,重建新的思想觀念體系。更爲巧合的是,他們的冩作風格都極爲一致,運用隨筆文體,多有名言警句,猶如語言大師,營造各種比喻和寓言,巧妙講述深刻的哲學理論。

然而,畢竟時代不同,文化、生活境遇及問題皆有別,二者的差異性也不容忽視:莊子的政治隱喻性批判較爲明顯,帶有很強的反政治色彩,而維特根斯坦則視政治爲無物,政治與他的個人世界無關,他尋求的是自我救贖與自由。毫無疑問,相比莊子而言,維特根斯坦的語言哲學理論更爲成熟,知識論更爲系統,他對語言的重視超乎尋常,將哲學問題歸於語言問題,在某種意義上,語言具有本體的地位。而莊子則不過是將語言當成認知的工具,認爲“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莊子》,第466頁),一種語言工具主義態度。且莊子志不在知識論上的貢獻,故而沒有自覺地建構新的知識,而是投身於人生哲學的沉思,通過對政治的探究,尋找全身之道和自由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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