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東:”蝴蝶夢”與”甲蟲盒”之喻—莊子和維特根斯坦論意識難題(4)

莊子筆下的“道”,乃一切的宗師,宇宙的本原,世間的最高主宰:“夫道,有情有信,無爲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爲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爲深,先天地生而不爲久,長於上古而不爲老。”(《莊子》,第102頁)不論在邏輯上,還是在時間上,“道”都具有優先性。宗於大道,方可擺脫已有價值觀的羈絆,“韲萬物而不爲義,澤及萬世而不爲仁,長於上古而不爲老,覆載天地、刻雕衆形而不爲巧”(同上,第117頁)。超拔之後,既無人爲設定的禮制集權,更無機心與技巧,而是自然而然的存在樣態。如是而行,則近道,可得逍遙。

與莊子的玄妙論述相比,維特根斯坦的論證,不僅明晰,而且更爲具體,也更充分。後期維特根斯坦,將每一個詞都置於相應的語言遊戲之中,根據具體的用法進行探討,表明語言的“意義即用法”(《維特根斯坦全集》第8卷,第111頁),而不是抽象地談論某個詞或者觀點。而所謂的”普遍性”,並不是一個”本質”,不過是一些相似性罷了,他稱之爲”家族相似性”。當然,他同樣反對相對主義,個體或每一事物皆有自身的特點,正如你的”牙痛”不同於我的”牙痛”,但這並不是説咱倆的”牙痛”毫無關聯,不可談論。他既要反對本質主義,又要向相對主義開火,同時還要顛覆柏拉圖以來的哲學觀,哲學工作在於診治語言病:“以語言爲手段爲反對對我們的理智的蠱惑所進行的鬥爭”(同上,第67頁),發現“一些純粹的胡説八道以及理性在向語言界線衝撞時留下的腫塊”(同上,第69頁),以便”給蒼蠅指出一條飛出捕蠅瓶的途徑”(同上,第143頁)。經由維特根斯坦的努力,現代哲學發生語言轉向,語言成爲哲學的核心問題——人類的一切認知,都經過語言的浸潤,不少哲學問題其實是語言誤用導致的。基於他的新哲學觀,一種語言實踐論的角度,對自我意識和他心問題給出了新穎的回答。自我意識的確立離不開自我的感覺,語言遊戲也是”從我所描述的感覺開始”(同上,第138頁),我的“牙痛”總是伴隨着牙齒的痛感,而時下的機器人則只有”牙痛”這只”甲蟲盒”,里面卻毫無內容。這種體己的感覺還能區分爲意識狀態和無意識狀態。我在睡時夢到”牙痛”,但牙齒不會疼痛,也沒有痛感,那時的我説”牙痛”,與機器人輸出”牙痛”信號無別。

因此,主體的相似性是他心知的基本條件,如果李四是一個”意義盲人”,或者機器人的話,那麼不論張三如何偽裝都沒有意義——只要向李四輸入”牙痛”的指令,那麼他就會接收到相應的信號——輸出程序設定的信息,作出設定的反應。對他而言,不存在”欺騙問題”,你能夠欺騙某位友人,甚至是一條相伴多年的犬,但你無法欺騙一台計算機或者一塊石頭。與此同時,在感知情感體驗時,知覺、思維、語言、歷史和生活世界已經”先在”,猶如存在的境域,早已在場。張三説”牙痛”,當且僅當張三牙痛——這表明他學會了漢語,並且能夠正確使用;也暗含着他能夠正確遵守語言遊戲規則,能夠理解相應的文化傳統,“理解一個句子意味着理解一種語言。理解一種語言理解一種生活形式”(同上,第112頁),否則,他無法正確使用,也不知如何遵守規則。“遵守規則”也是一種實踐(同上,第113頁),是一種自然的過程,並沒有誰時刻逼迫你遵守所有的規則,而是在生活之中,在語言的使用之中,潛移默化或是通過教化學會各種規則,並按其行事。有些時候還是集體無意識地”遵守”,盲目地使用規則。(cf.Wittgensiten,§219)

如果深入地反思我們是如何學會語言、如何遵守規則等問題時,不難發現我們早已接受了身處其中的那個生活世界,而一切懷疑和批判都是建基於其上的。其實,整體的信念系統、世界圖景、知識體系、語言遊戲與經驗常識,恰恰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基礎。這是我們必須得承認的——它們是其他信念的根據,也是自我存在和他心知得以可能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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