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復彩《禪的故事》百丈懷海

這是公元8世紀的某一個中秋之夜,江西洪州(今南昌)開元寺的僧人們剛剛吃完中秋普茶(僧人相聚以茶論禪的方式),馬祖道一忽然說:“誰願意陪我出門散步啊?”弟子們都很高興,師父難得有這樣的好興致啊。於是,道一在懷海、西堂、普願等幾位學生的相陪下走出了山門。

仲秋的晚風帶著一股涼爽的氣息輕撫著師徒們的瞼,一輪圓月就像是一只碩大的黃金玉盤鑲嵌在遠處的天幕上,這真是一個難得的仲秋之夜啊。

或許是要試探一下幾位弟子的學問和志向,道一隨口說道:“這樣月朗星稀的夜晚,做一點什麼最好呢?”

西堂說,供佛最好;懷海說,坐禪最佳;普願則拂袖而去。於是 馬祖道一感慨說:經入西堂,禪歸百丈,普願則超然物外。

知學生,莫過於他們的老師了,若千年後發生的事實證明了馬祖道一的預言是何等的正確。西堂成為最著名的論師,普願隱於池卅l南泉山演繹出“斬貓”、“瓶中取鵝”等一幕幕活劇,而百丈懷海則為中國佛教制定了一部最為完備的寺規《百丈清規》,並以其特有的方式啟悟學人,為慧能以來的南禪宗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在道一的門下,懷海應當算得上是最著名的入室弟子了。懷海俗姓二E,福建長樂人,自幼出家,但卻直到中年以後才投奔到馬祖的門下,得法後來到江西百丈山,以至人們又稱其為百丈懷海。作為道一的弟子,百丈懷海席下更是人才濟濟,其弟子溈山靈佑,黃檗希運等後來都成為一代宗師。

雖然如此,就像任何一個宗門巨匠一樣,百丈懷海的求佛之路卻並不平坦。

懷海初參馬祖道一時,便被道一安排做了自己的侍者。讓這位並不年輕的僧人隨侍在自己的身邊,應該是道一對懷海的特別關注。馬祖道一是一位善於運用日常生活啟悟學生的傑出禪師,懷海注意到,每次吃飯前,老師總是將盤中的面餅拈出一塊來示於學人,他問:“這是什麼?”學人們知道這是老師對大家禪思的拷問,但沒有一個學生對這一拷問給予滿意的回答。懷海當然更是一頭霧水。

很多年後的一個下午,被復雜的禪思弄得身心疲憊的懷海得到又一次與老師出門散步的機會。這是深秋的一個下午,空闊的長空一碧如洗,不遠處的池塘里,一群野鴨正浮遊於清澈的水面上,自然的生靈們在愉快嬉戲的同時,不時相互發出愉快的叫聲。

“什麼聲音?”馬祖道一駐足聆聽。

懷海並不知道,這是老師獨具匠心的拷問。“野鴨的叫聲。”懷海說。

或許是他們的走近,那群野鴨忽然在水面上撲喇喇起飛,很快就無蹤無影了。

“聲音怎麼又消失了?”馬祖說。

“野鴨飛走了。”

顯然。馬祖對這樣的回答極不滿意,他回過頭來,在弟子的鼻子上狠狠地扭了一下,並且惡狠狠地說:“讓你再說飛走了!”

像是有一道電光石火的劃過;在猝不及防的劇烈疼痛中,懷海那被幾十年的理念弄得昏然而麻木的思維在剎那間猛醒,他終於開悟了。

回到住處,懷海以放聲大哭來表達自己醒悟後的激動與歡愉。同學們當然並不知道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他們全都驚奇地圍了過來向他問道:“想念父母了嗎?”

懷海仍然止不住內心的激動,同學們又問:“有人欺負你了嗎?”

懷海只好回答說:“我的鼻子被馬大師扭得真痛啊!”

同學們說:“是你與馬大師的機緣不合嗎?”

“你問馬大師去。”

於是,同學們來到馬祖道一處,把懷海痛哭不止的情況一一向老師作了匯報。馬祖道一高興地說:“他終於開悟了。”

同學們回到住處,把馬祖道一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懷海。懷海聽後,突然破涕為笑。同學們說:“你真是一個怪人啊,剛才哭,現在笑。”

懷海說:“是的,剛才哭,現在笑,你不明白嗎?”

同學們當然無法明白,懷海剛才的哭,是開悟以後的激動,現在的笑,則是得到馬大師印可後的欣慰。一哭一笑,表達了懷海在驟然間復雜的精神世界。

開悟以後的懷海來到江西洪州的大雄山上,大雄山山高千尺,號稱百丈,懷海選中了大雄山作為他的道場,並開始在這里接引學人。於是,從此以後,人們開始以“百丈懷海”

來稱呼他。

馬祖道一是南嶽懷讓的弟子,懷讓則是受慧能的直傳,作為慧能下三代的百丈懷海當然地繼承了慧能的“佛性清凈”的學說,主張一切要從內心的本源上去認識佛性,反對一切外在的形式。有一次上堂說法的時候,懷海說:“本性顯露真實永恒,不拘泥於文字語言,心性清凈沒有汙染,本來就已圓滿完成,何須去修去證?只要離開虛妄塵緣,也就如同是佛了。”

一位弟子仍然不能理解,他問道:“究竟什麼是佛呢?”

懷海說:“你是誰知道嗎?”在懷海看來,一個人只要真正認識到了自己,也就認識佛了。要正確地認識自己,就必須不拘泥於一切現成的理論,不拘泥於外在的一切形式,讓活潑潑光閃閃的本性完完全全地顯露出來。可悲的是,人們總是依據於現成的規范,讓自己總是生活在這種或那種人為的模式之中而難以自拔。

一天,一位小和尚哭著來找他說:“我的父母死了,請師父給選個日子下葬吧。”

懷海對小和尚的要求真是哭笑不得,人死了就要下葬,何必要選個什麼日子呢?今天葬與明天葬會有什麼區別嗎?於是他說:“明天來吧,一塊兒葬了。”百丈的話說得並不好聽,所幸的是,小和尚終於很快就明白了。第二天,小和尚葬完了父母,便來向百丈禮拜。懷海知道,與小和尚父母一並下葬的,還有小和尚頭腦中固有的程式和傳統的觀念。看著小和尚寬朗的額頭,懷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百丈懷海的時代,唐代的寺院制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尤其是經過多次的廢佛,深有遠慮的禪師們知道,若想讓禪院長久地生存下去,必須依托自身的經濟。而農禪制度,是禪院生存和發展的最有效的手段。

百丈的晚年,仍然像其他僧人一樣一邊勞作,一邊禪修。甚至常常以其白發高齡,扛著鋤頭走在別人的前面。寺僧們實在看不過了,他們不得不以藏起他的鋤頭的方式來阻止百丈的勞作。

這一天,百丈終於在屋子里休息了一上午,但是,到了午齋的時候,百丈卻怎麼也不肯端起自己的飯碗。寺僧們不解地問他,師父今天不舒服嗎?百丈搖了搖頭。寺僧們又問,是飯菜不合您的口味嗎?

百丈仍是搖了搖頭。在寺僧們再三的追問下,百丈終於說:“今天我沒有參加勞動,我沒有資格吃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啊。”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偈語很快流傳到全國的禪院里,人們便也很快知道,禪是不離現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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