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輛紐約州牌照的紅色敞篷車開到艾菲鎮,停在赫格地產公司的門口。

一個大約50歲的胖子下了車,走進地產公司。天氣酷熱,汗水濕透了他薄薄的夏衣,他熱得滿臉通紅,但是那對小眼睛仍然是陰冷的。他對赫格點點頭,說:“你是赫格先生?”

“是的。有什麽貴干?你是——”赫格笑道。

“我叫瓦特巴里。我很忙,我們就談生意吧。”

“好的,瓦特巴里先生,你是不是看中了哪一幢房子?”

“是的。就是在快要出城的地方,一座舊大廈對面的那一幢。”

“有柱子的那幢,是不是?”

“就是那幢。我好像看到‘吉屋出售’的牌子。”

赫格得意地笑笑:“唔,這房子倒是委托我們出售的。”說著,打開一本活頁冊,翻到一頁,指給瓦特巴里看。上面寫著:160年的——老房,8個房間,兩個浴室,自動煤油爐,陽台寬大,花園植有樹木。購物、上學都很方便。售價7.5萬元。

“還感興趣嗎?”赫格說。

“怎麽樣?房子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嗎?”胖子局促不安地反問。

“嗨,我是看葛蘭斯老太太的面子,才把這房子接下來的。這房子實在不值她所要的價錢。太舊了,建築又不牢。一直都有白蟻,再過幾年,有些屋梁就要垮下來了,更何況地窖還時常積水。”

“那麽,為什麽她要這樣高的價錢呢?”

赫格聳聳肩:“可能是舍不得出售吧。這屋子好像從獨立戰爭的時候就是她的家了。”

胖子低頭沈思片刻。“那真可惜。”說著擡起頭,瞧著赫格怯怯地笑了笑,“我倒看中了這幢房子。我不知道應該怎樣說才好——因為這房子正合我的需要。”

“房子修理一下還可以住。1萬塊錢是值得的,7.5萬就不像話了。”赫格禁不住笑起來,“我想我明白葛老太太的心理。她並不富裕,一直到5年前,還是城里的闊兒子養活她的。5年前,兒子死了。她知道應該把房子賣掉,但又實在舍不得,所以她的要價很高,這樣一來,既然賣不掉,倒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唉,世事真是無奇不有。”赫格不禁搖頭嘆息。

“可不是嗎?”瓦特巴里淡淡地回答,“這樣吧,我去見見她,看她肯不肯便宜些。”

瓦特巴里把車子慢慢駛過寂靜的街道。

二來到葛老太太家。他把車子停在一道破破爛爛東倒西歪的木柵欄旁,里面的院子中雜草叢生。

一個身材矮小、滿頭白發的婦人走出門來。她滿臉皺紋,小小的下頜卻顯得頑強執拗,雖然天氣酷熱,她還穿著一件厚羊毛衣。

“你一定是瓦特巴里先生了,赫格來了電話。你要進來嗎?”

“外邊熱得很。”他笑吟吟地說。

“那麽就請進來吧,我做了檸檬水,在冰箱里涼著呢。”屋里倒很陰涼,百葉窗都放下了,四方的客廳擺著笨重的舊式家具。老太太在搖椅上一坐,叉著手。胖子清了清喉嚨:“葛老太太,我剛才和赫格先生談及——”“我知道了!”她打斷他的話“他真豈有此理,竟以為你可以來和我討價還價。”

“嗯她向後一靠,椅子被搖得咯吱作響。“你說吧,“好吧。”他掏出白手帕擦著臉上的汗,“我是商人,又沒結婚。工作了一輩子,積了點錢,現在準備退休,想找個幽靜的地方安度晚年。許多年前,我到……啊……到奧巴尼去,路過這里,我就愛上了艾菲鎮。那時我想,要是有一天我能夠在這里安居就好了。今天我開車經過這里,看到這幢房子,覺得剛合我的需要。”

“這幢房子我也喜歡,所以才要個公道的價錢。”

瓦特巴里眨眨眼睛:“公道的價錢?老太太,你要的未免太高了,如今像這樣的房子,價錢最多不超過——”“不用說下去啦?”老太太嗓音很大,“我不想和你辯,如果你不給我要的價錢,就不必再談了。”

“但是,葛老太太——”“再見,瓦特巴里先生。”說著,她站了起來,要送客了。

瓦特巴里仍然坐著不動。“別忙,”他說,“我知道我傻,不過——好吧,就照你說的價付錢。”

她望了他好半天,終於說:“你不再考慮一下嗎?瓦特巴里先生。”

“不再考慮了。錢,我是有的,你不減價,我也沒有辦法。”

她略帶笑容說:“檸檬水該夠涼了,我去拿來,然後再把這房子前前後後的事情講給你聽。”

三她捧著托盤回來的時候,他又在擦頭上的汗。他拿起冰鎮的檸檬水,大口地喝了好幾口。

“自從1802年起,”她在搖椅上坐下後說道,“這幢房子就是我們的家了。房子倒並不很堅固。自從我的兒子邁可出世以後,地窖就積水,一直弄不干。赫格說房子還有白蟻,不過我不在乎,我就喜歡這幢房子。你明白嗎?”

“明白。”

“邁可9歲那年,他父親去世了,我們的生活很苦。邁可也許比我更需要他父親。他變得,唔——我只好說,桀驁不馴。”

胖子嘟噥地表示他了解這種情形。

“他中學畢業之後,雄心勃勃,到城里去了。我不知道他干些什麽事,總之賺了點錢,因為他定期匯錢給我。”她含著淚說,“我9年沒見他。有一天的半夜里,他突然回來了,樣子憔悴不堪,行李只有一個小黑皮箱。我想把箱子接過來,邁可竟差不多要打我,要打他的親娘!

“第二天,他要我出去,叫我幾個鐘頭不要回來,也沒有解釋他要干什麽。我回來的時候,那小箱子便不見了。”

胖子望著那杯檸檬水,眼睛睜得大大的。

“那天晚上,有個男人跑進我的家。我不知道他是怎樣闖進來的。我聽到邁可的房間里有吵鬧的聲音,我在房門口傾聽究竟我的兒子出了什麽事,然而我聽到的只是叫罵、恐嚇和……”她停了一下,肩頭無力地低垂下來。

“和槍聲,”她繼續說,“一聲槍響,我走進房里一看,臥房的窗子是開著的,那人卻不見了,邁可躺在地上——死了。

“這是5年前的事。後來,警察才告訴我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原來邁可和那人一同犯了重罪,偷了好幾十萬塊錢,邁可夾著贓款溜了,跑回來把錢藏在這幢房子里——到現在我還不知道藏在什麽地方。那人是來找我兒子的,要爭回他的一份贓款。他找不到贓款,就殺死了我兒子。”

她擡起頭。“從那時候起,我便標出7.5萬元的價錢出售房子。我知道,總有一天,殺死我兒子的兇手會回來的;總有一天,他會不惜任何代價把這房子買下來。我只要耐心等待就行了,等到有人肯付這麽高的價錢向我這個老太婆買這幢破房子。”

她輕輕地搖著椅子。

瓦特巴里放下空杯子,舐舐嘴唇,他眼睛看不清楚了,頭也擡不起來了,左右搖晃。“噫,”他說,“這檸檬水好苦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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