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萬偉 譯

我們似乎需要死者鬧鬼：為什麽？

 似乎沒有什麽鴻溝比生死之間的鴻溝更大的了。仍然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我們知道這一點，我們將不久前還與我們一樣的死者的屍體交給最初的生命源頭---土或火---塵歸塵，土歸土，或拜火教信徒高塔中的空氣，偶爾還會交給水。我們不會隨便把屍體拋到墻外面讓狗吃了，無論我們是否相信靈魂的存在或是否相信死後有來世。我們采用嚴格的禮儀精心關照屍體：喪葬和哀悼。我們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人類一直這樣；它代表了我們從自然狀態進入文化狀態。我們永遠與死者同在。否則，就意味著把死者驅逐出生者群體，將其從歷史上抹去。

 但是，就在尊崇死者的同時，我們通常也渴望與他們保持一定距離。我們期待死者安靜地呆在他們的世界，別來打擾我們的生活。如果他們不這樣做，那就是一種跡象，說明有個地方出了毛病。在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公元前495～406?古希臘三大悲劇詩人之一）的悲劇《安提戈涅》（Antigone）中克瑞翁國王（King Creon）認為叛將波呂涅克斯（Polyneices）應該繼續不被安葬，以此作為對其罪行的懲罰：“無人哀悼，無人安葬，任其在地上變成老鷹的美餐。”果真如此，波呂涅克斯的鬼魂肯定會回來打擾生者，懲罰虐待他屍體的人。安提戈涅的聲音就是我們或更好的自我能夠聽到的。關照死者是“不容更改的、沒有明文寫下來的習俗。它不是現在或過去的瑣屑小事而是永遠都要做的大事。”

 這讓我們想到萬聖節，11月1日的諸聖節和後來的萬靈節---在這些節日，生者和死者的邊界似乎最有可能被打破。為什麽至今仍然有這些紀念鬼魂、妖精、食屍鬼和跳舞的骷髏的日子呢？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需要一種返回生者世界的死者的分類學：歸來者。在這個龐大的家族中有兩類：新近去世者和已經升天者。在每個類別中還有眾多種屬。比如在新去世者中有吸血鬼，考古學家在波蘭挖掘骷髏時嘴裏噙塊磚頭，他們認為，村民認定這能阻止吸血鬼回頭過來吞噬他們。吸血鬼很少去往遠離家鄉之地，而另外一種歸來者---諾德亡靈（the Norse draugr）則前往很遠的地方。與諾德有關的種屬毫布爾亡靈（haugbúar ）就呆在地洞附近，抱怨其他居民影響了這裏的氣候。中國到處遊走的亡靈還會走很遠的距離以便被安葬在風水更吉利之處。

 在已經升天的亡靈類別中也有很多種屬：死後很快就返回，責備親友沒有好好安葬他們；在《伊利亞特》中，帕特洛克羅斯（Patroclus）的亡靈在阿喀琉斯（Achilles）看來就屬於這種情況。或者像哈姆萊特的父親身著鎧甲---某種材料---返回告訴兒子他是被謀殺的。也有一些發出難聞氣味的鬼魂，甚至有會打人的鬼魂（雖然我們並不清楚，他們到底是怎麽打人的，因為它們沒有身體啊。）

 歸來者家族中能夠說的一點是：他們通常都不很開心。他們之所以返回人間是因為有些地方出了毛病：生者的債要還仇要報；屍體沒有得到精心照顧；靈魂沒有得到很好紀念等。友好的鬼魂如可愛小精靈卡斯伯（Casper）漫畫中的人物非常罕見。在一神教宗教中，上帝傾向於密切關註與其他世界的邊界，鬼魂非常罕見；他吸引死者前往他那裏。一神教往往打擊死者的到處遊走，這種遊走被稱為危險的魔法---通靈巫術。在沒有單一上帝負責的宗教裏，歸來者往往很泛濫。

 但是，他們似乎不會離開人世到其他任何地方。在理性時代不會：詹姆斯·鮑斯韋爾（James Boswell）在《約翰遜生平》（1791）中寫到，“現在已經過去5千年了，這很好。現在仍然沒有決定是否有一個案例證明人死後靈魂出現的例子。”雖然遭到很多論證的反對，但“這種說法很多人相信。”19世紀的傑裏米·邊沁（Jeremy Bentham）就不相信，這個最理性和堅決反對迷信的人無法擺脫對鬼魂的信念。

 甚至到了今天，萬聖節鼓勵我們牢記中世紀的傳統，為死者的靈魂祈禱，念叨他們的名字，要求神靈快點兒讓他們獲得救贖。從那時起，它成為一種場合，任何對生者不滿意和準備投訴的鬼魂都會前來要求生者幫忙。這是生者和死者的界限似乎有更多漏洞的時間。當今我們很少人認為，自己能為死者的靈魂做點兒什麽或存在什麽跨界穿越的瞎扯。但是，新老死者的鬼魂如僵屍---另外的故事---仍然在世間回蕩。這部分是因為歸來者轉向內心；我們對死者尤其是對可能遭受委屈的死者充滿內疚，這往往清晰地體現在我們的思想中。即便我們明明知道這不是真的，它真實存在。

 部分是因為我們在某種程度上都遭遇過鬧鬼，那是仍然是我們的一部分或我們生活的一部分的死者。這也因為人人都有一死的事實讓人覺得怪異和無法忍受。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非常準確地抓住了這一點。在這件事上，理性思考很少有幫助作用。歷經數萬年之後依然很少有進步。他在《怪怖者》（1919）中寫到，“在其他任何空間，我們的思考和情感變化很少如此之少。自從遠古時期到現在，死者在薄薄的虛飾之下都得到精心保護，就像我們與死亡的關系那樣。”

 最後，回到原初，我們希望同胞死得安好，希望它在生者世界裏安靜地休息，因為我們需要他們。死者仍然是我們想象的世界的組成部分。做人就意味著要關照死者，但我們希望死者和臨終者安息以便維持生者世界和死者世界間的鴻溝。死者仍然危險；我們需要死者呆在應該呆的地方，被安全地與生者隔離開，呆在與生者世界平行的世界。

 作者簡介：托馬斯·拉克爾（Thomas W Laqueur），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歷史教授。著有《獨自的性：手淫文化史》（2003），最新著作是《死者工作》（2015）。

 譯自：Ghosts and ghouls haunt the living with a message about life by Thomas W Laqueur

 https://aeon.co/ideas/ghosts-and-ghouls-haunt-the-living-with-a-mes...（愛思想網站 2017-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