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涅斯維斯基·我會死掉 (下)

醫生觸診腰部嫩肉,宣稱腫瘤沒有長大,只是疝氣。疝氣?什麽東西上的疝氣?我認為你得這種病是移動鋼琴或搬動保險櫃造成的。我抗議說我是坐著工作的知識分子,常常躺著看書。搬動沈重的東西不是描述我工作的詞匯。不,醫生耐心地對病人解釋,得了疝氣並不需要承受心理創傷,它可能就發生了。他補充說這很容易治療。這是外科醫生的名字。

 外科醫生?現在開始求助專業名稱。接著是中央情報局審訊員、國稅局審計員、行刑者。

 雖然我堅決拒絕接受醫療信息,但我回家後還是在谷歌上搜索疝氣。感到厭惡之後,我很快不再搜索了。

 我見了外科醫生,坐在檢查室的座位上,坐的位置無需看到墻上的胃腸系統掛圖。(上帝為什麽讓我們的內臟處於看不見的位置,的卻有很好的理由)。切割者對我做了檢查,宣稱我的問題能夠用常規微創手術解決,往裏面塞進去像微型羽毛球毽子一樣的東西即可。她手裏拿著一個小精靈似的玩具,交給我用手摸摸。像從前的拒絕一樣,我拒絕接受。就像驕傲的奶奶,這位外科醫生拿出一本五顏六色的圖冊,十有八九是她最好的成就,我竭力不去看。所有這些唯一正面的是,我了解到這個過程被認為是“小手術”,幾個小時後我就可以出入裁縫店了。我從不在醫院過夜的記錄或許還未打破,雖然我可愛的腹股溝不會。事情就這樣應驗。

 但是,請等一下,我的體重下降、胃口和活力喪失以及肚子疼,所有這些都是因為愚蠢而平凡的疝氣造成的嗎?

 當然不是,不。疝氣不過是上帝開的玩笑插曲,是眨眨眼和咯咯笑。想想你能忽略你年老的身體嗎?上帝似乎在說,再想想吧。

 事實上,到了我被拋來拋去,被重新縫合,身邊圍繞著醫生和技術人員---檢查測試已經決定我擁有胰腺鈣化,一個相當大的結石阻塞了器官出口管。但是,專家不能肯定這是否應該為體重下降、胃口和活力喪失、鋸齒狀葡萄糖數量變化和疼痛負責。他們並不能肯定接下來應該怎麽做。很多事情他們並不肯定,這不是完善可靠的。他們的袖子裏有一些可能的方案,但基本上采取了等著瞧的態度。三個月後回來覆診吧。

 我有些非常惱火。胰腺上放著鼻鉗似的刑具?我為什麽不能像其他人那樣獲得膽結石或腎結石?我的朋友中沒有人聽說過胰腺結石。我在谷歌上查過,放棄了。不管發生了什麽,我成了讓人懷疑的獨特性,至少在我的圈子裏成為醫療奇跡。

 我的另外一個獨特之處是,很快我的“肚子不適”逐漸變成真正無法忽略的疼痛。接著,感恩節假期到來,美好的時光,可我的人生從來沒有如此糟糕過。吃飯時,我強忍住吃了半只雞翅。第二天,我打電話給胃腸病專家說三個月後再覆診時間太長了。能否約定更早一些時間,但沒有更近的時間。第二天晚上,非常相信我即便不是在死神的門口,至少已經到了大廳或電梯處了,我找我的全科醫生檢查了可憐的自我。

 醫院。關於醫院我有話說。如上所述,我從來不需要住院,但我去看望過很多病人,畢竟朋友們很多都上了年紀。因此,沒有任何東西阻止我想象自己住院的場景。更準確地說,我無法想象自己怎麽能忍受這種體驗。想想過去50年,我一直是瘋狂的煙民。(醫生:一天吸多少支煙?我:啊,最高記錄嗎?)奇怪的是,我能忍受無管拉伸。我曾經坐飛機14個小時到北京,令我吃驚的是,並沒有從飛機上跳下去的欲望,石南煙在我的牙齒間熏燒。如果那很了不起,那不過是14個小時被酒宴教唆的誘惑。我能夠面對白天黑夜一直不斷地禁止吸煙的醫院裏呆著嗎?唯一的變化是註射器打針。真倒黴。還有咖啡問題。作為報紙夜班編輯,多年來已經讓我養成了每天10到12杯咖啡的習慣。是的,我對咖啡因已經上癮,但我絕對相信,我是對咖啡因有免疫功能,通常在休息前喝幾杯咖啡後,我仍然能在晚上睡得香。

 我承認香煙和咖啡最終對我的身體都不好。但請記住,在本質上我是青年人。定義是:這是繩索攀巖不考慮安全風險的年齡。我肯定有更糟糕的惡習。只要這些大膽的年輕人發現這些東西是什麽,他們肯定會撿起來。

與此同時,醫院裏其他令人恐怖之事也讓我驚駭。前來看望的朋友,能夠看到我的全貌,或被困在病床上或在便盆上。身上綁著各種線就像弗蘭根斯坦的惡魔。承受劈啪作響的魔鬼,就像整夜受到顛倒的垃圾車的聽覺沖擊。還有醫院的味道。醫生都名為瓦利德(Walid)或伊斯梅爾(Ismail),雖然資歷證書齊全,他們都秘密地從事破壞西方文明的勾當。醒來後需要鎮靜劑。測試再測試。白天開電視。傻笑的、神秘的護士相互都叫對方布利坦(Brittany),都穿著千篇一律吱吱響的橡膠底鞋子。令人困惑的白色外套(內科醫生?實習醫生?護士?看門的?屍體防腐者?)還有靠不住的WiFi。難以下咽的醫院飯菜。光溜溜的聽診器,抓住死亡的血壓測量計、耳朵裏有溫度計(耳朵裏?)無名指上有電子夾子和註射器以及其他類的肉探針。輪椅、散步者和醫院中推送病人用的輪床(通向太平間的)形成交通堵塞。

無法去掉的身份手腕標記,就好像進入陰曹地府舞廳時發的東西。醫學院的學生擁擠在病床前把你當作有意思的、一袋壞掉的臟器。還有令人感到羞辱的病號服,愚蠢的禮品店氣球,哭鬧的孩子,快死的孩子。墻壁上沒有任何藝術色彩的風景。錫水壺中甜得發膩的花,奶奶的病號服。看望病人者顯然把看望看作負擔。臨近病床上的病人在呻吟,或者患上艾滋病,或者埃博拉病毒,或者塞卡(Zika)病毒,上帝才知道是什麽。偶爾有假裝熱情的牧師路過。醫療機構裏最令人恐怖的是導尿管。等一下,我更厲害,還有糞袋等等等等,還有什麽?臥病在床的無聊。意志和獨立性完全喪失,一點兒尊嚴也沒有,徹底幼兒化,徹底無助的狀態。

 首先是不可爭辯的事實,某些病人進入醫院就再也無法活著出去了。我哥哥這就是如此。

 我寫了“哥哥”嗎?我現在已經比他去世的時候年紀更大了。我也比父親去世時的年齡更大。這些事實給我考慮無限時間的暫停間歇期。

 事實上,我已經很老了。現在我有清晰的印象,我快死了。

 所以,還有什麽比醫院更合適的臨終之地呢?

 無論是否終結,我怎麽能忍受這種環境?我樂意告訴自己,我寧願在家裏受苦、萎縮和死亡,穿著靴子,而不是穿著醫院的病號服。

 但是,人生充滿奇跡,我想死亡也一樣。從我的全科醫生那裏,我很快被轉移到醫院,醫院證明難以忍受。我在那裏度過了四天半的床不舒服得難以描述,工作人員都很友好和熱心。房間---我的房間很安靜和平靜。食物也可以吃下去,因為給我的是“容易消化的流體食物”。他們向解釋這食物,雖然我為什麽要通過食物看看世界卻沒有得到解釋。牛肉湯的確味道很好。令人吃驚的是,我根本就沒有渴望吸煙或喝咖啡,我認為從藥理學上說疲憊不堪和混亂的,我不知道更好的東西了。最好的是我沒有死。相反,我接受了手術,其中胰腺結石通過內窺鏡手術搞掉了。我就不用讓細節厭煩各位了,況且我自己也不曉得。在整個過程中,我被麻醉了,後來我對手術過程也沒有任何興趣。我知道的就是那牛肉湯,之後就簽字出院了。

 我曾經住院,如今出院了。就像很多經驗期終考試、軍隊生活、就業面試、結婚等一樣,當病人並不像我擔心的那樣令人恐懼。無論多麽令人不愉快,我們需要經歷人生的坎坷,我們還能有其他選擇嗎?回家兩天後,我在清理陰溝和吹落的葉子。我感覺到比幾個月前好多了。那是蹣跚的、接近即刻的康覆。真實得難以置信。我給醫生發送了感謝電郵,充滿熱情地告訴所有人---朋友們、快遞員、超市排隊時的夥伴。我不再快死了。我還活著。

 但是,有一點不同了。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心裏有了知識,雖然我還沒有死,但我真的會死掉。是的,會死掉。好吧,死掉就死掉好了。我已經嘗試了瀕臨死亡的滋味,雖然很少品嘗那種滋味,我並不惱火。事實上,它教導我某些最高的價值觀。是的,這裏到了隨筆最高潮的平淡無奇之處,已經承諾的平庸和可預測的老生常談。那就是:遭遇或至少想象過瀕臨死亡的體驗,我現在明白了死亡就在我們門口晃悠。這意味著每天早上醒來我發現沒有死,都應該心裏充滿感激。在我這把年紀,外表光鮮的背後有說不清楚的脆弱和虛弱性,我真的第一次意識到隨時可能死掉。因為這個辛苦得來的知識,我現在比從前更感激活著的狀態。不,之前我從來沒有感激過。現在一切都變了。現在我感激每一天。我知道我知道這聽起來像激動人心的賀曼公司賀卡(Hallmark Card)---高大上的自我實現廢話。我可以打賭,是的。但即便是廢話,那也是我千辛萬苦獲得的體驗。我總是認為,我的健康理所應當,永遠不變。但是,今天我知道得更好更多了。那就是差別。

 當然,我也很快重新恢覆了吸煙和喝咖啡,我並沒有吸取人生教訓。

 但是,我已經擁抱了至高無上的陳詞濫調:感謝你存在的每個時刻。我知道我是誰。啊,你的意思是每天都像你人生的最後一天?絕對不錯。因為這些天中的一天,如果它聽起來平淡無奇,那就讓我們面對它,死亡也是,我們面對它。事實仍然是存在是有限時間的禮物。充分利用這把時間,享受這把時間,在它持續不停的時候欣賞這把時間。


譯自:I COULD DIE BY MATT NESVISKY

http://thesmartset.com/i-could-die/

作者簡介: 馬特·涅斯維斯基(MATT NESVISKY),目前住在費城。(愛思想網站 2017-01-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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