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飛:中國的“西進”戰略與中美俄中亞博弈

中亞注定定是大國博弈的舞台,英國地緣政治學家麥金德曾將中亞及其附近地區確定為國際政治的“樞紐”地帶,並以此發展出著名的陸權理論。早在19世紀,俄英兩國就在中亞展開了一場“大博弈”,其結果直接影響了後來阿富汗邊界的走向。冷戰期間,伴隨蘇聯入侵阿富汗,中亞“大博弈”在美蘇之間再次翻版,直至以蘇聯的失敗和解體告終。冷戰後,國際形勢發生了根本變化,蘇聯解體,中國崛起,美蘇兩極對抗格局已不覆存在,然而如布熱津斯基在《大棋局》中所預言的那樣,中美俄仍然是世界舞台的主要棋手。中亞地處連接歐洲和亞洲、中東和南亞的十字路口,自然資源豐富,民族和宗教關系覆雜,在歐亞地緣政治格局中地位十分重要,冷戰後中美俄戰略博弈也在此體現得尤為突出。近年來,中美俄都提出了自己的戰略設想,例如美國的“大中亞計劃”、“新絲綢之路計劃”,俄羅斯的“歐亞聯盟”,中國的“西進”戰略。為何短期內大國如此密集地提出針對中亞地區的戰略設計?這些戰略設想之間有哪些共同點及差異?它們對中國外交將產生怎樣的影響?這些問題都是新形勢下研究中亞地區形勢和未來世界格局變化難以回避的。

 

 一、中亞成為中美俄博弈的焦點

 國際金融危機以及由此帶來的美國全球戰略調整,是近期中美俄密集提出各自中亞戰略的主要原因。隨著美國2014年從阿富汗撤軍日期日益臨近,在原有的政策基礎上,中美俄三國分別提出了各自的中亞政策構想。


 (一)美國的“新絲綢之路”計劃

 “新絲綢之路”(The New Silk Road)這一概念,是由美國參議員布朗巴克與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中亞和高加索研究所負責人弗雷德·斯塔爾教授於1997年10月最早提出的。2005年斯塔爾對初期的設想進行細化,提出“大中亞計劃”,即美國應以阿富汗為中心,推動中亞、南亞在政治、安全、能源和交通等領域的合作,建立一個由實行市場經濟和世俗政治體制的親美國家組成的新地緣政治板塊,從而保障美國在中亞和南亞地區的戰略利益。2006年1月,美國國務院調整了部門機構設置,將原屬歐洲局的中亞五國歸入新成立的中亞南亞局,“大中亞計劃”全面啟動。奧巴馬政府上台後,美國外交的重點也從伊拉克轉向阿富汗。後來,在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的支持下,斯塔爾又發表了《“新絲綢之路”》報告,進一步完善了美國的中亞戰略設計。

 “新絲綢之路”計劃的重點是建設貫穿阿富汗的交通、通信和能源管線,消除跨境障礙,推動中亞、南亞地區經濟和社會的綜合發展。項目包括已經建成的烏茲別克斯坦與阿富汗之間的157公裏長的雙回路輸電線路、國家環路項目(至2012年底僅余西北部233公裏),在連接阿富汗與塔吉克斯坦的噴赤河上修建的四座橋梁,2007年得到重修的連接土庫曼斯坦的謝爾赫塔巴特和阿富汗的托拉胡迪的鐵路,以及80公裏長的馬紮裏沙裏夫—鐵爾梅茲鐵路等。這些交通網絡構成了支撐阿富汗的“北方交通網絡”。從2009年3月北方通道首條貨運線路開通到2011年4月這一年多時間,它所承擔的對駐阿美軍的後勤支持已從35%上升到50%。美國每周運送的1000個集裝箱中98%是通過烏茲別克斯坦完成的。未來它也將是美軍和北約部隊撤離阿富汗的主要通道。如果“新絲綢之路”計劃成功,則美國在該地區的經濟功能將取代軍事行動占據主要地位。

 2011年7月20日,美國國務卿希拉裏·克林頓在印度金奈正式宣布采納“新絲綢之路”計劃。在2011年9月22日聯合國大會期間,希拉裏向國際社會進一步描述了“新絲綢之路”計劃,聲稱該計劃的實施將使整個地區經濟走向繁榮,中亞、南亞地區也趨向穩定。


 (二)俄羅斯的歐亞聯盟

 蘇聯的解體以及20世紀90年代初的經濟衰退,嚴重削弱了俄羅斯的政治和經濟實力,俄羅斯一度對中亞采取了“甩包袱”政策。隨著親西方政策的失敗和北約東擴計劃逐步明朗,俄羅斯開始重新重視發展同獨聯體成員國的關系。1995年9月14日,葉利欽總統批準了《俄羅斯聯邦對獨聯體國家的戰略方針》,將中亞在俄羅斯外交中的“次要”地位轉變為“優先”方向,表示“聯合中亞國家,實現獨聯體的政治和經濟一體化”應成為俄羅斯外交的主要目標。1995年1月,俄羅斯與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簽署了關稅同盟條約,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於1996、1997年先後加入該條約。2000年10月,歐亞經濟共同體(EEC)成立,地區一體化進程開始加速。

 近幾年,俄在推進歐亞經濟共同體方面采取了四步走戰略。一是加快俄、白、哈關稅同盟建設。2007年10月,三國簽署了新的《關稅同盟條約》,兩年後簽署了《關稅同盟海關法典》,2010年1月,正式實行統一關稅稅率、關稅限額使用機制、優惠和特惠體系以及對第三國禁止或限制進出口的統一的商品清單。二是將俄白哈關稅同盟提升為統一經濟空間。2010年12月,俄、白、哈三國宣布,從2012年1月1日起統一經濟空間將全面開始運作,三國不僅要實現商品、資本和人員的自由流動,還要建立超國家協調機構,以協調各成員國的宏觀和微觀經濟政策,建立統一中央銀行,實行單一貨幣,建立共同能源市場。三是建立歐亞經濟聯盟。2011年10月,關稅同盟政府首腦會議審議了《關於建立歐亞經濟聯盟的決議草案》,計劃於2013年啟動歐亞經濟聯盟,在關稅同盟和統一經濟空間基礎上進行更緊密的經濟和貨幣政策協調,創建真正意義上的經濟聯盟。四是從歐亞經濟聯盟邁向歐亞聯盟。2010年12月,歐亞經濟共同體莫斯科峰會就如何在統一經濟空間基礎上建立歐亞聯盟達成一致,並預定在2015年實現這一歷史夢想。許多評論家將歐亞經濟共同體視為後蘇聯時代出現的最為有效的地區合作框架,同時也是俄羅斯重啟獨聯體一體化進程的又一次嘗試。


(三)中國的“西進”戰略

 2012年10月,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院長王緝思提出了中國的“西進”戰略。他認為,“相比於東亞,中國同(印度以外的)西部各國素無瓜葛,產生對抗或沖突的因素很少,在地緣經濟、地緣政治的競爭與合作中,處於相對有利地位。同有關國家共同塑造該地區的安全與發展環境,制定公平的遊戲規則,將有利於中國的長遠利益和塑造負責任大國的形象。”

 關於“西進”的具體政策措施,王緝思教授有如下構想:第一,統籌規劃並與多國合作,確保西部境外豐富的油氣資源和其他大宗商品供應渠道的暢通。分南、中、北三線,加快建設中國主導的“新絲綢之路”,使之東起中國東部,橫貫亞歐中部地帶,西達大西洋東岸、地中海沿岸各國。同時也應盡快建成從中國西部通向印度洋的大通道。第二,擴大同西部各國——主要是南亞、中亞、中東、裏海各國的經貿合作和經濟援助,設立合作發展基金。第三,制定和實施內外結合、相互配套、因地制宜的社會、宗教政策和教育方針,築牢保障國家安全、民族和諧的戰略屏障,應對“三股勢力”對邊疆穩定的威脅。第四,加大對西部各國的外交資源投入,深入研究當地國情與民族宗教情況,加強社會與人文交流,將中國在該地區的經濟優勢適度轉化為政治優勢和軟實力,拓寬中國的戰略回旋空間。

 王緝思教授認為,加強和擴大上海合作組織的職能,同有關大國和本地區國家共同規劃與建設“新絲綢之路”,促進多邊安全機制建設和地區沖突的和平解決,都是中國可以使用的抓手。中哈石油管道、中國—中亞天然氣管道分別於2005年和2009年開通運營,2011年12月中哈第二條鐵路在霍爾果斯口岸對接,2013年6月巴基斯坦已同意修建瓜達爾至中國新疆喀什的公路和鐵路,中國路橋工程有限責任公司也已經完成了對中國—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鐵路的經濟和技術論證,這些進展表明,客觀而言,以上海合作組織為主要支撐平台,多年來中國一直在穩步推進自己的“西進”戰略。

 

 二、中美俄中亞博弈的特點

 (一)中美俄博弈的核心目標不同

 美國“新絲綢之路”計劃的主旨有三:第一,在美國全球戰略調整的大背景下,保證“後撤軍時代”阿富汗的穩定。美國已經逐步認識到,與短期經濟與軍事援助相比,阿富汗更需要擁有“造血”功能以實現自身可持續發展。第二,推動地區國家間合作,改善地區安全現狀。美國將阿富汗的未來系於區域內甚至跨區域國家間合作。美國構築“新絲綢之路”,意即通過“經貿與過境”組成的經濟鏈條,使整個地區形成一個經濟利益共同體,從而達到利用經濟利益影響地區國家間政治關系的目的。第三,主導地區發展進程,保持並強化美國對該地區的影響,弱化俄羅斯和中國的影響。美國一方面希望體面地從阿富汗撤軍,另一方面又不想放棄在阿富汗以及中亞的利益,因此希望通過調整對阿富汗戰略,繼續主導地區事務。

 俄羅斯建立歐亞聯盟的核心目標則是推進獨聯體地區的一體化進程。中亞穩定是俄羅斯實現地緣安全的關鍵,也是其重建聯盟的節點。普京執政期間曾多次表示,蘇聯解體是“20世紀最大的地緣政治災難”,並將歐亞經濟聯盟視為其第三個總統任期內最重要的外交目標。在普京看來,歐亞地區這些“鄰近國”是保障俄免受外來侵略的天然屏障。同時,歐亞聯盟也是俄提升國際地位的戰略依托及應對大國和國家集團挑戰的重要工具。俄羅斯要想成為多極世界中的一極,不僅需要通過改革壯大自身的綜合實力,還要與歐亞地區國家緊密合作,這樣才能真正有資格成為與歐盟、美國、中國等全球力量平等的一極。普京強調,只有與歐亞地區國家“聯合起來,才能躋身全球發展和文明進步領導者的行列,才能走向成功與繁榮。”即使普京的歐亞聯盟計劃未來不能發展成為政治聯盟,或成員國不能進一步擴大,俄羅斯也要向北京和布魯塞爾傳達一個明確的信息———它不會對其周邊國家滑向歐亞大陸的東西兩端(歐盟和中國)坐視不顧。而當前歐債危機以及中國與其個別鄰國的領土爭端恰恰為俄羅斯提供了絕佳時機。

 王緝思教授的“西進”戰略是在美國“戰略東移”的背景下提出來的。如果將中國“定位”為東亞國家,面對美國的“戰略東移”,中美兩國在東亞將呈現某種零和競爭格局。而與之相對,在中亞地區,中美在投資、能源、反恐、防擴散、維護地區穩定等領域,合作潛力都較大,而且幾乎不存在軍事對抗的風險。在維護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國穩定的問題上,美國迫切希望中國提供幫助。具體而言,“西進”戰略就是以“西進”應對“東移”,化解中美矛盾。從某種意義上說,“西進”戰略與中國12年來參與上合組織的實踐相契合。2001年6月,在解決傳統安全問題以後,中國、俄羅斯、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共同成立了上海合作組織。如胡錦濤主席2006年6月在上海合作組織五周年峰會上所說,中國的目標就是“把本地區建設成為一個持久和平、共同繁榮的和諧地區”。概言之,一是戰略利益,營造中國安全的戰略後方,避免域外大國在中國周邊投棋布子,制衡中國。二是安全利益,主要是防範“三股勢力”,維護中國西部的穩定。三是經濟利益,即能源、交通、貿易和投資,實現中國西部的發展。


(二)中美俄實現目標的方式不同

 1.美俄中亞爭奪是戰略性矛盾,相互間具有明顯的對抗性

 冷戰後,壓縮俄羅斯的戰略空間是美國全球戰略的重要內容,中亞戰略是其包括推進北約東擴和美日軍事同盟在內的歐亞大棋局中不可或缺的一顆棋子。美國希望通過中亞和南亞的地區合作,使中亞進一步開放並融入美國主導的國際社會,徹底結束俄羅斯在中亞的傳統支配地位,進而最終控制中亞的油氣資源。而當前俄羅斯把國家覆興視為首要目標,恢覆俄對包括中亞在內的獨聯體國家的影響力是俄羅斯外交的“絕對優先方向”。盡管美國在阿富汗的反恐合作有利於阻止恐怖主義在中亞蔓延,但是俄羅斯也十分清楚一點,即“美國和其他北約國家的主要目的是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建立一個平台,以便進一步向中亞地區滲透,並控制豐富的油氣資源,最終阻斷俄羅斯和中國染指中亞。美國的‘大中亞’戰略就是要使中亞國家脫離獨聯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以及上海合作組織”。

 從權力爭奪的方式來看,俄羅斯對美國采取了針鋒相對的措施。“9.11”事件以後,美國在吉爾吉斯斯坦建立了馬納斯軍事基地,俄羅斯則有針對性地在附近建立了自蘇聯解體後的首個新軍事基地———坎特空軍基地,以監視美軍的行動。美俄矛盾的另一個焦點是塔吉克斯坦,塔同阿富汗長達1000公裏的邊界線一直由俄第201摩步師駐守,美國曾提出要在界河修橋,連接塔阿兩國,目的是把俄軍擠出塔吉克斯坦。俄羅斯則於2004年6月4日與塔吉克斯坦達成協議,將201摩步師駐地改成俄軍事基地,2012年10月5日,雙方確定基地使用期限為30年。此外,美俄對待中亞“顏色革命”的態度也大不相同。美堅持用“自由、民主”價值觀改造伊斯蘭世界,俄羅斯則支持中亞國家政權的穩定,雙方立場形成鮮明對照。

 盡管雙方分歧明顯,但是俄羅斯與美國的中亞競爭並不必然導致沖突,如保持阿富汗的穩定就符合雙方的共同利益。“新絲綢之路”計劃中的“北部通道”是美俄未來開展合作的重要希望。作為“重啟”美俄關系的重要內容,在經過巴基斯坦的南補給線不穩定的情況下,北部通道成為未來阿富汗局勢能否保持穩定的關鍵。


 2.中俄矛盾主要是經濟矛盾,內容廣泛,但不會爆發沖突

 面對美國在“9.11”以後咄咄逼人的攻勢,俄羅斯無力獨自應對。因此,俄羅斯在加強與中亞傳統紐帶的同時,希望通過上海合作組織,借重中國的力量制衡美國在該地區的影響。

 俄羅斯傳統上在中亞地區扮演中心角色,而中國經濟的迅速增長、在中亞影響力的持續提升,無疑增加了中俄之間的競爭。俄羅斯認為,中國加強與中亞國家在能源、經貿等方面的合作,將會削弱俄在該地區的經濟主導地位,降低中亞對俄的依賴性和向心力。因此,俄對中國倡議在上海合作組織框架內建立自由貿易區的建議反應冷淡。2011年7月,在俄、白、哈關稅同盟啟動後,新疆對哈薩克斯坦的出口貿易隨即同此下降了31.3%。在當選總統後,普京也於2012年撰文坦言,“俄中兩國在第三國的商業利益並不總是一致”。然而,總的來看,中國關註的核心是自身的安全和拓展經濟聯系,無意在政治上排擠俄羅斯。至於歐亞經濟聯盟的成員國,除白俄羅斯是上合組織對話夥伴國外,其余均為上合組織正式成員國。經濟議題也同為兩大地區性組織的中心內容之一。因此,歐亞聯盟與上合組織是平行的互補關系,中俄競爭不會發展成經濟沖突。


3.中美之間安全戰略上有沖突,經濟上有合作

 美國的“新絲綢之路”計劃無法得到中國的認同,一是該計劃的目的是使中亞脫離中俄的影響,希拉裏的金奈講話僅兩次提到古代絲綢之路的起點———中國,相反,她卻大談印度的重要性,而這是中國無法接受的。然而,不同於戰略領域的矛盾,在安全、經濟等領域,中美在中亞有良好的合作關系。首先,在反恐、反毒以及維護阿富汗和平穩定等方面,中美具有共同利益,總體上是合作關系。其次,在經貿層面,中國與中亞各國經貿合作發展迅速,中國是阿富汗最大的進口來源國,中國的廉價商品維持了中亞的穩定,推進了反恐戰爭,這也符合美國的戰略需要。再次,在能源領域,俄羅斯希望繼續掌控中亞油氣資源,中美則都希望基於市場原則實現油氣生產和運輸的多元化。

 對於中國戰略“西進”所倚重的上海合作組織,美國對其的需求也遠大於排斥。美國助理國務卿幫辦林恩·帕斯科曾表示,“我們認為不需要在中亞建立排他性的組織。事實上,我們從開始就提出美國可在某個時間成為這個組織的觀察員以同它進行合作”。中俄兩國也多次表示上海合作組織是一個開放性的組織,任何國家接受“上海精神”及上海合作組織的宗旨和原則,都可按照上海合作組織規程加入該組織。


 (三)中美俄戰略的地區認可度不同

 “新絲綢之路”計劃是美國全球“戰略再平衡”的有機組成部分,美國只有從阿富汗順利撤軍才可能將更多精力投入東亞。然而,美國實施“新絲綢之路”計劃也面臨諸多挑戰。首先,巴基斯坦的合作意願不強。作為參與美國反恐戰爭的非北約盟友,巴基斯坦與美國在阿富汗問題上存在較大分歧,巴基斯坦曾拒絕參加在德國波恩舉行的阿富汗問題國際會議,以“抵制”美國的“新絲綢之路”計劃。受美國無人機傷人事件及美國中斷軍事援助等問題的影響,近年來兩國關系起伏很大。巴基斯坦官員認為,中國與俄羅斯是維護地區穩定、和平與發展的重要力量,從長期來看,美國的“新絲綢之路”計劃與中國的地緣經濟利益和俄羅斯的地緣政治利益相沖突,因此,巴基斯坦並不讚成美國的倡議。第二,印巴兩國全面對話進程存在變數。美國為推動“新絲綢之路”計劃,要求印巴和解和進行對話,然而對於美國的努力,印度一直態度謹慎。印度不滿美國把巴基斯坦置於與印度相同的戰略地位,甚至可能利用巴基斯坦制衡印度。第三,阿富汗國內和平進程存在變數。在美國的戰略設計中,阿富汗是聯系中亞和南亞不可或缺的一環。從目前來看,盡管塔利班勢力已經大不如前,然而,阿富汗國內的和解進程仍然遙遙無期。聯合國報告顯示,由於阿富汗南部和東南部沖突加劇,2011年上半年阿富汗平民的死亡人數達到1462人,同比上升了15%。美國原計劃從阿富汗體面脫身,而這一計劃的實現又必須仰仗阿富汗自身和平與和解進程。事實上,美國的戰略邏輯在這裏陷入了自我循環的怪圈。

 盡管對建立歐亞聯盟信心滿滿,然而普京的歐亞聯盟計劃也還存在很多問題,並不被廣泛看好。首先,俄白聯盟沒有多大進展。早在1997年,俄白兩國就確定了創建俄白聯盟國家的基本方向,但多年來,俄白聯盟國家建設並不順利,在雙邊經貿關系、能源合作、獨聯體框架下合作等領域,兩國矛盾不斷。相反,面對歐盟拋出的所謂“東方夥伴關系”計劃,白俄羅斯表現積極。第二,哈薩克斯坦立場有所退縮。哈薩克斯坦是歐亞聯盟最早的倡導者,早在1994年納紮爾巴耶夫總統就提出了一體化構想。哈薩克斯坦認為,俄羅斯要求將能源貿易置於關稅同盟之外,這將導致哈喪失比較優勢。另外,俄羅斯主張聯盟成員國應在2015年前商定建立統一貨幣,並將發行機構設在莫斯科,對此,哈薩克斯坦認為這將導致其主權淪喪。第三,烏克蘭在歐盟和歐亞聯盟之間搖擺不定。烏克蘭一直被俄羅斯視為俄再次崛起的重要支撐,吸收烏克蘭加入俄白哈一體化進程是普京的熱切期待。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就在俄羅斯極力敦促烏克蘭加入俄、白、哈關稅同盟之際,烏克蘭卻意外地與歐盟草簽了成為其準成員國的入盟協議,這是對普京“歐亞聯盟”設想的一個重大打擊。烏克蘭盡管不反對加入關稅同盟和統一經濟空間,但同時也要與歐洲實現經濟一體化。為此,俄羅斯通過提升天然氣價格對烏施壓,烏克蘭則努力降低對俄油氣資源的依賴。烏民眾對與俄羅斯一體化態度更是冷淡,多數烏克蘭人並不看好關稅同盟及“歐亞聯盟”,“持這種態度的烏克蘭公民占到了50%—65%”。

 中國實現戰略“西進”,上海合作組織便是一個重要的平台。自成立12年來,上海合作組織為維護中國的國家安全、促進地區經濟發展、提升中國的國際影響力發揮了重要作用。上海合作組織的成功主要是因為地區國家的積極參與:首先,中俄緊密合作。中俄是上海合作組織中的雙核,中國積極參與地區經濟合作有助於地區的穩定,俄羅斯則倚重中國在戰略上平衡美歐。此外,俄羅斯認為中國的地緣戰略重點在東、南方向,這也是俄羅斯樂於同中國合作的一個原因。其次,中亞國家的認同是上海合作組織的關鍵。中亞國家是從蘇聯分離出來的獨立國家,十分珍視自身國家的獨立地位,任何地區一體化進程都與此存在矛盾,因此,無論是外部經濟或政治壓力,都將招致中亞國家的反制。上海合作組織的發展遵循先易後難、循序漸進的原則,中國的成功恰恰在於“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有鑒於此,中國的“西進”能否成功關鍵在於不急功近利。

 

 三、中美俄中亞博弈對中國的影響與啟示

 中美俄中亞博弈對中國影響巨大,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中美俄中亞博弈態勢的變化客觀上要求中國調整外交策略,順勢而為。同過去相比,美國和俄羅斯的中亞地區戰略都明顯地更加強調經濟與多邊合作。美國強調覆興中亞通往印度的絲綢之路,這一政策具體體現為《阿富汗—巴基斯坦過境貿易協定》(APTTA)、阿富汗、巴基斯坦通往印度的天然氣管道(TAPI-Gaspineline)以及“中南亞輸電項目”(CASA-1000)。既有的安全和經濟框架是俄羅斯在中亞的優勢,俄羅斯認為其所主導的集安組織將與北約、歐盟、巴基斯坦、阿富汗的軍事機構合作以維護地區穩定。由於成員基本相同,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和歐亞經濟聯盟可以被視作未來歐亞聯盟這一硬幣的兩面,而在現階段,俄羅斯更加強調歐亞地區經濟合作的重要性。同美國和俄羅斯政策的經濟轉向不同,中國已經是阿富汗及中亞國家最大的貿易夥伴,開展經濟合作是中國的優勢,任何國家都難以拒絕中國的廉價商品和建設投資。2008年,中阿簽署了艾娜克(Aynak)銅礦擴建合同,該項目是阿富汗迄今為止最大的外資項目。2012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周永康訪問了喀布爾,這是1966年以來中國高級領導人首次訪問阿富汗,中國承諾協助阿富汗訓練警察,提供資金和裝備,並簽署了多項安全和經濟協議。在2014年美軍撤出阿富汗後,上海合作組織也將會承擔更多的地區責任。2012年6月,在北京舉行的上海合作組織峰會上,阿富汗被正式接納為該組織觀察員,此舉顯示出中國及其他周邊國家樂於承擔更大責任,以維護地區的和平與穩定。經濟合作成為地區發展的主題,這也符合中國的戰略目標和“西部大開發”的客觀需求。此外,從上海合作組織的機制化進程來看,參與阿富汗事務將為上海合作組織的發展提供新的動力。

 第二,大國博弈為中國進一步拓展中亞地區合作提供了機遇。在地區博弈中,美俄兩國都面臨兩難境地。從美國方面來看,一方面,美國中亞逐鹿從戰略上是以削弱莫斯科和北京為目的,然而,從安全的角度來看,美國在阿富汗問題上又需要中俄兩國的合作;另一方面,美國在經濟領域的重要目標是獲取中亞的能源,使中亞脫離俄羅斯的控制,然而由於中亞的地理封閉性使美國不得不借助俄羅斯的管道系統,客觀上強化了俄羅斯的地區影響;最後,美國通過向中亞國家提供援助提升當地的“民主”,例如僅美國國務院和國際開發署在1992年至2012年間就向中亞援助了58.4億美元,其中人均受援金額最多的中亞國家是吉爾吉斯斯坦,然而金援效果卻不佳,該國自2005年爆發“顏色革命”後,局勢至今動蕩。從俄羅斯的情況來看:一是俄羅斯與美國在中亞存在結構性的沖突,俄羅斯需要借重中國,然而俄羅斯又擔心自身的實力太弱而變成中國的附庸。二是俄中聯手的目的是為了抗衡美國的地區影響,而俄又同時擔心中國與美國改善關系。三是俄羅斯把經濟現代化視作國家發展的核心,其比較優勢是能源和原材料出口,然而俄羅斯又擔心資源型產品出口越多,俄羅斯就越會淪為“第三世界”。面對以上覆雜形勢,事實上美俄在排斥中國的同時又都離不開中國。

 第三,美國的“新絲綢之路”計劃缺乏包容,俄羅斯的“歐亞聯盟”則欠缺耐心。美國強調自身和盟友的利益,但是對與中俄的合作誠意不足。歐亞經濟聯盟進程目前也遇到了嚴重阻礙,俄羅斯官員抱怨“領導人越是催著我們加快一體化,聯盟內部爆發出來的矛盾就越多”。在梅德韋傑夫擔任總統期間,俄白哈關稅同盟的沖突主要是在俄羅斯與白俄羅斯之間爆發,體現為石油戰和牛奶戰,而如今在俄羅斯的催迫下,“哈薩克斯坦精英階層對整個歐亞一體化項目的態度逐漸發生變化。過去,所有人都堅信,哈薩克斯坦能憑借較低的稅率從項目中獲益,但現在看來,好處卻並不那麼明顯。”中亞地區形勢十分覆雜,美俄的教訓提醒中國不能急於求成。

 第四,上海合作組織是中國戰略“西進”的支撐平台,但上海合作組織自身發展的結構性矛盾加大。盡管雙方在戰略、安全、經濟利益上存在客觀矛盾,然而中俄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系這一性質決定了中俄在中亞沒有競爭的主觀動機。歐亞聯盟與上海合作組織地緣交叉、成員重疊、利益交匯,兩大組織關系處理得當將相輔相成,若處理不當則兩敗俱傷。上海合作組織已經存在了12年,目前中俄在其中的共同戰略利益進一步擴大而非縮小,雙方不僅享受著避免腹背受敵的戰略安全好處,而且共同戰略利益正從交界地帶和中亞向兩翼擴展。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獨聯體框架下的關稅同盟、歐亞經濟共同體以及未來的歐亞聯盟,在促進地區經濟一體化方面著力較大,這將給致力於推進地區合作的上海合作組織造成一定沖擊,增加上合內部中亞成員國的離心傾向。長期以來,中俄兩國對上海合作組織的功能側重各有不同,俄羅斯更多地將上海合作組織視作制衡美國的戰略依托,強調其戰略與軍事意義,而中國則強調上海合作組織推動地區經濟貿易的發展職能。在反恐和地區安全保障方面,上海合作組織和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兩套機制並行不悖,並通過協議進行協同合作。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有較為完備的軍力配備和指揮系統,在應對局部突發事件方面有較強的行動能力。上海合作組織則更傾向於反恐信息情報合作及多邊和雙邊軍演。未來兩個組織仍會並行運轉,但彼此在保障中亞穩定方面的合作可能進一步擴大。而風險在於,如果歐亞聯盟取得成功,可能進一步削弱上海合作組織對俄羅斯的經濟意義,使上海合作組織的功能從經濟、反恐並重向單一的安全與反恐職能轉變。

 

 結論

 從總體上看,中美俄三國都非常重視中亞的戰略地位,重視通過多邊途經實現自己的戰略目標,“中亞博弈可能成為走向未來多極世界的窗口”。中美俄從不同的方向將中亞與周邊相連,最終的結果很可能是殊途同歸,促成中亞區域的互聯互通。在這個大地區交通和經濟網絡中,各國都可能獲益。作為地區最大的經濟體,越開放的區域聯系,對中國越有利。2013年9月7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哈薩克斯坦納紮爾巴耶夫大學發表了題為《弘揚人民友誼共創美好未來》的主題演講,全面闡釋了中國的中亞政策。他明確提出,“中國高度重視發展同中亞各國的友好合作關系,將其視為外交優先方向”,“中國不謀求地區事務主導權,不經營勢力範圍”,中國未來將與歐亞各國更加緊密合作,加強政策溝通,加強道路聯通,加強貿易暢通,加強貨幣流通,加強民心相通,“用創新的合作模式,共同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中國要以更寬的胸襟、更廣的視野拓展區域合作,這決定了中國不必在美俄的戰略中進行選邊,也不要過分強調自己的戰略“西進”,只要政策運用得當,依托上海合作組織的既有平台,中國參與中亞博弈的前景光明。來源:《外交評論》(愛思想網站 2014-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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