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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許久以前的事情。我的一位朋友那裏,有一個名叫西蒙的仆人。這個仆人侍候了他們好多年。主人家對他很滿意,看來他對主人也很滿意。有一天,西蒙跑到女主人跟前,說:“原諒我,太太,現在我要回家,回鄉下去。說實話,我非常感激您,可是,我再也不能侍候您了。”
女主人吃了一驚,說:“為什麼,親愛的西蒙?我們一向待你很好。你在我們家待了這麼多年,我們對你也很熟了。坦白地跟我說,——那是怎麼回事啊?是不是你對工錢不滿意?要是這樣,那就增加好了。我們絕不會虧待你,你就照舊待在我們這兒吧。”
“不,親愛的太太,我知道,您待我很好,工錢也不算少,不過,我還是要回家,回鄉下去。說不定,過了幾個月,我又會回來的。”
“為什麼你在鄉下要待那麼久呢?那邊有什麼好玩的?”西蒙不說話了。
“嗯,你說,為什麼你突然決定要走?”
“親愛的太太,既然您一個勁兒追問,我倒不妨把真相說出來。”
西蒙毅然回答。
“我之所以要回家,就是因為不願意聽到我自個兒的名字。讓我耳根清靜些吧,要不然,我仿佛覺得自己快發瘋了。成天成日我盡聽到這樣的聲音:'西蒙,生茶炊去,要快點兒!'我生起了茶炊,不料又有誰在叫喚:'西蒙,把老爺的鞋拿去,快點兒洗一洗。'我跑去拿鞋,正洗著鞋,聲音又來了:'西蒙!快點跑去叫馬車,小姐要出門去啦!'我就跑去叫馬車,撇下了茶炊,鞋也沒有洗好……我把馬車叫來以後,又開始去燒茶,接著洗鞋子。可是,不一會兒又有誰在嚷嚷:'哎,西蒙老弟,你的茶在那兒呢,我口裏可渴死啦!快點兒跑去拿檸檬!'另外一間屋子裏又傳來老爺的聲音:'哎,西蒙,你怎麼慢騰騰地在洗鞋。趕快把鞋拿來。我急著穿吶。'”我還沒有把手從鞋肚裏掏出來,門鈴響了!'西蒙,快去開門!'而緊跟著少爺又在叫'西蒙,跑去拿煙卷兒,要快一點兒……'“唉,親愛的太太,請你自己評一評:這樣的日子怎麼不叫人送命?成天成日盡是聽見:'西蒙,上這兒。''西蒙,上那兒。''西蒙,快拿來吧。''西蒙,快跑去。''西蒙,快啊。'”西蒙,西蒙,又是個西蒙……“這個名字像鉆子穿孔似的,叫我耳朵直發疼——我在夢裏也聽得見它,就是在夜裏我也沒有片刻安寧過。
“當我獨自一人在家的時候,我仿佛覺得四壁也在叫喚:'西蒙,西蒙!'”我憎恨自己這個名字——它弄得我又惱火、又迷糊。我真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去,只是為了不再聽見它。
“不,親愛的太太,我實在再也沒有力氣了。太太,開開恩,允許我回到鄉下去,讓我耳根清靜些……。”
莎拉•科德維爾:朋友冤家
我立刻認出了弗洛妮卡。我穿過房間,以一種小說家對著名文學批評家慣有的熱情,準備跟她打招呼時,還是猶豫了。有那麼一瞬間,我有些猶豫和不安。跟她在一起的那個人長得太像露絲瑪麗了——然而不可能是她——長得太像了,簡直令人驚訝。
的確,她們曾經是朋友。一直到我們在牛津大學上二年級的中途,她們一直頻繁出入彼此的房間,為對方沖咖啡。她們共享一份炒雞蛋,交換書籍、錄音帶,交談知心話。她們之間的友誼——弗洛妮卡皮膚稍黑,身材瘦削,性格內向;而露絲瑪麗性格奔放,頭發金黃,皮膚白皙——似乎屬於典型的互補型。然而,她們的友誼結束了,最終變成了怨恨,僅僅二十年的光陰可別指望把它消除。
幾乎都不用我說,麻煩來自於一個男人——一個名叫傑弗裏的男人。當時他在亞貝爾念英文——不過,麻煩的起因跟一般的情形完全不一樣。無論是傑弗裏對露絲瑪麗的依戀還是露絲瑪麗對他的愛戀,都不會引起弗洛妮卡一絲一毫的妒忌。影響她們友誼的是另外一個原因:《屠宰場》的編輯職位——《屠宰場》是一份大學本科生的雜志。當然,現在這份雜志早就被人遺忘了。但是在當時,我們都認為做一名該雜志的專欄編輯,是獲取學術榮耀的敲門磚。傑弗裏把它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弗洛妮卡也是如此。
傑弗裏是最佳人選,而弗洛妮卡則希望渺茫。雖然負責任命的委員會成員都是女權運動的維護者,但是他們還是覺得讓一個女子來擔任這個職位怎麼也不太合適……更何況這個女子無論是人品還是相貌都屬於平庸之輩。弗洛妮卡那時還沒有後來那麼時尚和自信,給人一種邋裏邋遢的感覺。
對於像露絲瑪麗這樣一個敏感的女人來說,在這種情況下,她也許會左右為難。但她顯然沒有。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傑弗裏的競選活動中——不是通過誠實的辯論,而是鬼鬼祟祟地誹謗他人,笨拙地溜進咖啡館,含沙射影、造謠中傷。她並沒有忘記自己與弗洛妮卡的友誼。她記得實在太清楚了。正因為這種別人都知道的友誼,才使她不懷好意地制造的關於她閨中密友的每個謠言具有了權威性。那些與弗洛妮卡的友誼不及她的朋友,他們的辯駁顯得蒼白無力。
露絲瑪麗低聲傳播著謠言——弗洛妮卡外表邋裏邋遢,其實這不是她的真實性格,隱藏在其下的是一個貪婪、淫蕩、放縱的女人。她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恬不知恥,無所顧忌。被她勾引過的那些男人多得讓人難以啟齒。如果她當了編輯,投稿的人無疑都將會是她的情人。不過沒有關系——露絲瑪麗繼續說道,投稿人也許不會局限在這個範圍內的,而且他們中有些人還是非常傑出的。
這場競選活動最終栽在了那張照片上。
那天晚上,我碰巧就在東門酒吧裏,親眼目睹了傑弗裏和露絲瑪麗坐在一個角落裏,身邊圍著幾個任命委員會的成員。他們在互相傳遞著什麼東西,時不時爆發出陣陣哄笑。有人大聲叫著我的名字,讓我過去瞧瞧。
照片上,弗洛妮卡斜倚在床上,臉上流露出放縱之後的倦怠。她的身上披著一層尼龍輕紗,薄如蟬翼,幾近赤裸。盡管沒有明顯的淫亂跡象——她一個人躺在床上——這決不可能是純情少女的寫真照。
“奇怪嗎?”露絲瑪麗說,“瞧瞧!如果弗洛妮卡真想表現的話,她有多迷人!不,說實話,傑弗裏,我不能說這張照片是誰拍的。這絕對是個機密。不,這不公平——畢竟他已經是高年級的學生了,還結了婚。但我認為這不是他的錯,可憐的家夥!弗洛妮卡如果想要哪個男人,她總會把他弄到手的。”
就在那個時候,不知道是算她走運還是倒黴——弗洛妮卡並不是酒吧的常客——她來到了酒吧。
接下來出現了相當驚人的一幕。露絲瑪麗承認這張照片是她自己拍的。一天深夜,她叫醒了弗洛妮卡,讓她幫她試試新閃光燈。在一陣狂風暴雨似的追問下,她還承認了她所說的許多其他的謊言。她痛哭流涕地說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討好傑弗裏。傑弗裏聽了這話非常惱火,把責任推了個一幹二凈。他把她罵了個狗血噴頭之後,拂袖而去。露絲瑪麗哭著追了出去。
可以說結局對弗洛妮卡並不是很糟糕,雖然對傑弗裏的輕蔑以及對她的同情,也許並不足以保證她當選。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人們認為這件事似乎應驗了那句“無風不起浪”的話(這個看法在當時目睹過那張照片的人中尤其普遍)。他們還認為,弗洛妮卡深藏不露的性格讓她得以入選編輯。然而,她們在牛津大學剩下的時光裏,再也沒有人看見她和露絲瑪麗說過話。
是啊——即使時隔二十年後的今天,弗洛妮卡應該也不會端著香檳酒,興趣盎然地跟露絲瑪麗親密交談。然而,在她們轉過身來,微笑著回答我的問候時,我卻發現情況恰恰相反。
我突然覺得,她們之間的友誼似乎從來就沒有間斷過。我第一次為傑弗裏感到悲哀,十分悲哀。
曾凡海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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