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我所收集的這些夢,無疑地均來自一大堆心理疾患者,而解析結果均可溯自其童年時代之印象,並且甚至是記憶朦朧的或完全記不起來的最初三年的經驗。但由於這些均取材自心理癥病人,特別是歇斯底裏癥的病人,而使得夢中出現的兒時情景,可以受到心理癥的氣質所影響而走樣,所以若要由此即推廣到所有夢解析的結論,恐怕仍難使一般人信服。
而就我自己的夢所作的解析而言,當然我想我並沒有嚴重的癥狀,我卻發現在夢的隱意裏,竟也意外地找出我童年的某段情景,並且整個夢即可用這單一的童年經驗所推演出來。以前我曾舉過這種例子,但我仍擬提出一些不同關聯的夢。也許如果我不再多舉幾個自己的夢,來證明其來源有些出自最近的經驗,有些出自早就忘掉的童年經驗的話,要把本章作一結束未免言之過早吧!第一個夢
旅途歸來,又餓又累,躺在床上馬上呼呼入睡,但這轆轆饑腸的難受就引出了如下的一個夢:"我跑到廚房裏去,想找些香腸吃。那兒站著三個女人,其中之一為女主人,她手上正在卷著某種東西,看來很像是湯團之類的。她要我再等一會,等她做好了菜再叫我。(這句話在夢中聽得並不太清楚。)於是我覺得不耐煩,很不高興地走開了。我想穿上大衣,但第一件穿上去時,發現那太長了,於是我又脫下來,這時我很驚奇地發現這套大衣上,居然鋪有一層貴重的毛皮。接著我又拿起另一套繡有土耳其式圖案的外套,這時來了一個臉長長的、蓄有短胡子的陌生人,叫我不能拿走那外套,他說那是他的,我告訴他說這外套上均繡有土耳其式的圖案,但他回答說:'土耳其的(圖案、布條……)又幹你屁事?'但不久我們又變得彼此非常友善起來。"
在這夢的解析時,我很意外地,竟想起一本大概我一生第一次讀過的小說,或應該說是第一本我由第一冊的最後部分讀起的小說,當時我是十三歲。那本小說的書名、作者我都記不起來了,但,那結局竟仍清晰地記在腦海裏。那書中英雄最後發瘋了,而一直狂呼著三個給他同時帶來一生最大的幸福與災禍的女人的名字。我記得其中一位女人叫貝拉姬,我仍搞不清楚為什麼在分析這夢時我會想到這小說。由於提到三個女人,使我聯想到羅馬神話的三位巴爾希女神,她們執掌著人類的命運。
而我知道,夢中三個女人中之一,即那女主人,是已經生了小孩子的媽媽,就我自己而言,母親是第一個帶給我生命以及營養的人。而愛與饑餓唯有在母親的乳房裏,才能找到最好的解放。我且順便提一段趣聞:"有個年輕的男人,曾告訴我,他本身非常欣賞女人的美,而他最遺憾的是,他的乳媽那般漂亮,但他當時卻因太小,而未能利用哺乳的大好機會,沾點便宜。"(在心理癥的病人,為了探求追溯其形成的因素,我有個習慣,總是先利用他的某個趣聞逸事而加以追問下去。)由以上一推演,變成了巴爾希女神中有一位雙掌相摩地像是在做湯團。一位命運女神做這種事,太怪了,似乎還須再加探討一番。這可以用我兒時另一經驗來作某種解釋。當我六歲時,被媽媽上了第一課,她告訴我,我們人是來自大自然中的塵埃,所以最後也必消逝為塵埃。
這聽來使我非常不舒服,而表示不相信這一套說法。於是媽媽雙掌用力地相摩(就像夢中那女人一般,只差媽媽兩手間並沒有生面團在裏頭),而把磨落下來的黑色的皮屑(直譯當為"表皮層之鱗屑")指給我看,這就證明了我們是由塵埃所變成的!記得當時目睹這種現場表演的事實時,心中感到無比的驚奇,而後來我似乎也就勉強地接受她的這種說法--"我們人類均難逃一死的"〔17〕。在我童年時,的確常常在肚子餓的時候,就跑到廚房去先偷吃,而每次總被坐在竈旁的媽媽斥罵,而叫我一定要等到飯菜做好了,才開始用餐。因此夢中我到廚房所碰到的女人們,確是暗指著那三位命運女神巴爾希了。現在再來看看"湯團"這個字有什麼意思,至少它使我聯想到大學時代教我們"組織學"的一位老師,他曾控告一位名叫克諾洛(德文有"湯團"之意)剽竊他的作品,而"剽竊"意即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擁為己有。
這又使我能解釋出夢的另一部分,我被人當作是經常在人多手雜的劇院講堂下手的"偷大衣的賊",我所以會寫出"剽竊"這個字出來,完全是一種無意的動作。而現在我卻開始看出,也許這就是夢的隱意之一,而可作為夢的其他顯意部分的橋梁,聯想的過程是這樣的:貝拉姬--剽竊--扳鰓亞綱(鯊即此中之一〔18〕)--魚鰾--就這樣子由一本舊小說引出克諾洛事件和大衣(德文UEberzieher有幾個意思:大衣、套頭毛線衣、性交所用保險套),因此很明顯地這又牽涉到性方面的問題。誠然,這是一套相當牽強、無理的聯想,但要不是經過"夢的運作"的工夫,我在清醒狀態下是決不會作如是想法的。
雖然,我並無法找出任何迫使我作這種聯想的沖動,但我還想一提的是,有一個我很喜歡的名字--布律克,那使我想起我曾在一所名叫布律克的學校裏上課的那段快樂時光--無所為而為的純趣味的追求,"每天孕育於智慧的寶藏內而不覆有他求,而這正與當我做夢時"折磨"我的欲望成一強烈的對比。最後,又使我回憶起另一位令人懷念的老師,他的名字叫弗萊雪,這名字發音聽來就像是可以食用的"肉",緊接我的思路更湧出一大堆景色:包括有表皮層皮屑的一副感傷的場面,(母親--女主人)、發瘋(那本小說),由拉丁藥典(即"廚房")可找到的一種使饑餓的感覺麻痹的藥--古柯堿……
就這樣子下去,我可以將此覆雜之思路繼續推演下去,而可以將夢中各部分一一予以闡釋。但由於私人關系,使我不得不在此稍有所保留。因此我將在這紛雜思緒中只執其一端,而由此直探這夢思的謎底。那在夢中長臉短胡的,阻止我穿第二件大衣的人,長相很像是我太太常向他購買土耳其布料的斯巴拉多的商人。他的名字叫寶寶比〔19〕,一個很怪的名字,幽默大師史特丹漢姆曾開他的玩笑說:"他道出了自己的名字以後,握手時臉都羞紅了!"其他,我發現了與以上貝拉姬、克諾洛、布律克、弗萊雪等一般地由名字發音近似而生的種種聯想,差不多沒有人不承認我們孩提時代都喜歡利用別人的名字來作惡作劇。也許我因為過分慣於利用這種聯想,以致招來了報應,因為我的名字就經常被人拿來作開玩笑的對象〔20〕。哥德也曾經註意到每個人對自己的名字是多麼敏感,他認為那種敏感可能甚至比得上皮膚的觸覺。而赫爾德就曾以哥德名字的發音作題材,寫了一段打油詩:
"你是來自神仙們(Güttern)?來自野蠻人(Gothen,或譯哥德人)?或是來自泥巴中(Kote)?--你徒具神明的影像,最後也必歸於塵埃〔21〕。"
……我自知所以把話題扯開到這裏來,只不過是想說明一下名字的誤用確有其意義而已。且讓我們在此轉回剛剛的話題吧!在斯巴拉多購物的事,使我想起另一次在卡塔羅購物的情形,那次我因為太過小心,而失去了作一批大好交易的機會("失去了一次撫摸奶媽的乳房的機會"見以上所提那青年人)。由饑餓而引起的這個夢裏頭,確能導出一種想法--我們不要輕易讓東西失掉,能撈到手的就盡量拿,甚至就是犯了點錯也要這樣作。我們均不可輕易放過任何機會,生命是短暫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因為這可能有"性"的意味在內,而且"欲望"又不願意考慮是否有作錯的可能。這種"及時行樂"的看法,確有理由需要逃避自己內心的檢查制度,而遁托於夢境中。因此當夢者所憶及的時光為夢者本身之"精神滋養"夠充實的時候,他便能將一切反對念頭表現於夢中,而不使絲毫惱人的"性"方面的懲罰呈現於夢中。第二個夢
這個夢需要更長的"前言":為了打發幾天的假日,我選擇了奧斯湖作度假目的地,於是當天我到西站去搭車,由於到得早一點,剛好碰到開往伊希爾的火車。這時,我看到了都恩伯爵,他又要前往伊希爾朝見皇上吧!雖是傾盆大雨,他卻視若無睹,慢條斯理地由區間車的入口昂然直入,而對向他索票的檢票員(他大概不認得這位伯爵大人)完全不屑一顧。不久,往伊希爾的車子開走了,站務員要我離開月台到候車室等車,經我費了一番口舌,才總算被允許繼續停留在月台上。此時極端無聊,於是我就利用這機會,冷眼旁觀人們如何賄賂站務員以獲得座位,此時,我心中真想抱怨出來--我希望我也能享有那份特權。另一方面,我又嘴裏哼著一首歌兒,後來,我才註意到這是《費加洛婚禮》〔22〕中之一段由費加洛所唱之詠嘆調:
如果我的主人想跳舞,
想跳舞,
那麼就讓他遂其所好吧!
我願在旁為他伴奏。
這整個晚上我一直心浮氣躁,甚至急躁到想找個人吵一吵的程度。我亂開那些待者、車夫的玩笑(但願這些並沒傷到他們的感情),而現在一些帶有革命意味的、反叛的思想突然湧上心頭,就像那些我在法蘭西劇院所看到的包瑪歇借費加洛之口所說的那些話,一些出生為大人物所發的狂言,如阿瑪維巴伯爵想到用其君主之權,以獲得蘇珊娜……以及我們那些惡作劇的記者們對都恩伯爵的名字所開的玩笑。他們稱他"不做事的伯爵"。
其實我並不羨慕他,因為目前他很可能正戰戰兢兢地站在國王面前聽訓,而在這兒正滿腦子籌劃如何度假的我,才真是個"不做事的伯爵"呢!這時,走進了一位紳士,我認得出這家夥是政府醫務檢查的代表,並且由於他的能力、表現贏得一個"政府的枕畔人"的綽號。這家夥蠻不講理地堅持以他的政界地位,一定得給他弄個一等房間,於是只好讓給他這房間的一半。最氣人的是,有個管車人竟向另一個夥伴說:"餵!那住另半邊的那人,我們把他擺在哪裏好呢?"這種喧賓奪主的無理作風,簡直太受不了。我是付了整個一等房間的錢呀!後來,我總算有了一個整間的,但卻不是套房,一旦晚上尿急,可沒有廁所在房間內的。我對那管車人爭了一頓,也毫無所獲,於是怏怏地諷刺他,以後還是在這房間地板上弄個洞,好讓旅客尿急時方便些,入睡以後,就在這清晨二點三刻時,我竟因尿急,而由夢中驚醒過來。以下便是這夢的內容:
"一大堆人,一個學生集會……某個伯爵(名叫都恩或塔飛)正在演講,有人問及他對德國人的看法,他以輕蔑的姿態,不著邊際地回答道:'他們喜歡的花,就是那種款冬。'接著他又將一片撕下的葉子,其實是一片已幹皺的枯葉,裝在紐扣洞內。我跳起來,我跳起來〔23〕,但我馬上為自己的這種突發動作而吃驚。接著,以下較模糊地,仿佛那場地是在一通道裏,出口處擠滿了人潮,而我必須馬上逃跑。
我跑入了一間裝設高雅的套房內,很明顯地是一個部長級之流的高級住宅,裏頭的家具盡是一種介於棕色與紫色之間的顏色。最後我跑到一條走廊,那兒坐著一個胖胖年老的看門女人,我想避免與她說話,以防被人摒於門外,但她卻似乎認為我的身份已足夠通行無阻似的,因為她竟問我,需不需要有人掌燈帶路。我以手勢,或用說話,對她表示,那大可不必,而且要她就坐原位不動,我似乎就這樣很狡猾地擺脫了追蹤,現在我開始走下階梯,而後又是一道狹窄陡峭的小路。"
接著,又是更模糊的一段:"我的第二個工作似乎是要馬上逃離這城市,就像我剛剛所述的需要急速離開那房子一樣。我坐在一輛單馬馬車內,我告訴車夫,火速送我到火車站去,而當他埋怨說我可要把他累壞時,我回答道:'到了火車內,我就不會再要你趕車了。'這聽起來,似乎他已為我趕車趕了一大段普通只有火車才跑得了的長路了。火車站上人山人海,而我拿不定主意究竟去列喀姆或嗤奈姆,但我後來一想,很可能官方會派人在那兒窺伺,於是我決定了去格拉次或這一類的地方……現在我置身於一火車廂內,仿佛是電車內吧!而在我的紐扣洞內插著一個硬硬的棕紫色的很惹人註目的辮帶似的東西。"到這兒,這景象又中斷了。
"接著我又再度置身於火車內,但這次,我是與一位老紳士在一道的。其他一些仍舊想不起來的部分,我正推想著,並且我知道推想出來的確實已發生了,'因為推想到與經驗到,這往往是同一回事'。他裝成瞎子似的,至少有一眼是瞎了,而我拿著一男用的玻璃便壺(這是我們在這城市裏所剛買的)招呼他小便。看來,我成了一個照顧這瞎子的看護了。此時,如果站務員看到我們這景象,一定會註意到的。同時,這老頭子的姿態,及其排尿器官,均栩栩如生地使我觸摸到。然後我因尿急而由夢中驚醒過來。"
這整個夢似乎是一種幻想,使夢者重回一八四八年的革命時期。這可能是由一八九八年的革命周年慶祝會帶給我這份記憶的重現。還有以前我到華休遠足時,曾順道去伊瑪爾村玩了一趟,而那兒據說就是當年革命時期學生領袖費休夫避難的地方〔24〕。而費休夫式的這類人物似乎也在這夢的"顯意"中出現過不少次數,因此這鄉村小遊也可能是促成此夢的伏筆。終由這村落的聯想,使我想起我那住在英國的哥哥的房子,而由此再聯想到我弟弟,常以但尼生〔25〕的那首標題為"五十年前"的詩,來揶揄他太太,而他的孩子們每次總會矯正他的老毛病--因為那首詩名應該是"十五年前",但,這份幻想與由看到都恩伯爵所引起的想法之間的聯系,卻宛如意大利式教堂的正面一般,與其後面的建築物找不到絲毫銜接處。
但在這正面裏,它卻還充滿著一大堆的缺口,以及一些可穿透入內的迂回暗道。這夢的第一部分,包括有好幾種景象,在此我擬逐步解開來一一闡釋。夢中伯爵的那份狂態,幾乎等於是我十五歲那年我在學校所遭遇到的那一份景象--我們的老師非常傲慢自大,不受人歡迎,致使我們在忍無可忍之下,醞釀著"叛變",而擔任領導的主謀人物是一位常以英王亨利八世自許的同學。
當時那種情形,對我就有如要發動一次政變似的,而當時有關多瑙河對奧國的重要性的討論也似乎是一種公開的叛變。我們這些叛變的夥伴中,有一位貴族出身的同學,被叫做"長頸鹿"的(由於他的高度所得的綽號),有一次被暴君似的德文教授申斥時,他站得就像夢中那伯爵一般姿態,關於"喜歡的花"以及那"紐扣洞內所插的某種東西"等等無疑是暗指著某種花,使我想起那天我曾送蘭花給一位朋友,同時我又送了一朵捷立哥(巴勒斯坦的一座古城的玫瑰……),而使我由此追憶出一部莎士比亞的歷史劇本所揭發的紅白薔薇的內戰。這段追憶正好由剛剛提到的"亨利八世"〔26〕銜接下去。
再下來,我們可以由紅白薔薇而聯想到紅白康乃馨這種花〔27〕,而在維也納,白色康乃馨已成了反閃族人的標記,而紅色康乃馨則象征"社會民主黨"人士。在這段聯想中隱含著以前我在風光旖旎的薩克森旅途中所遭遇的一次反閃族人運動的不愉快追憶。這夢的第一段使我追溯到另一個情景--那是我早年的學生時代,我參加了一個德國學生聚會,討論哲學對一般科學的關系。初生之犢不畏虎,我以完全的物質主義的觀點,擁護一種十分偏激的看法。因此使得一位博學睿智的老學長忍無可忍,站了起來,把我徹頭徹尾地痛斥一頓。
我記得他是一位很能領導人們、組織團體的青年,同時,他有一個綽號,好像是一種動物的名字。後來,他又說到他本身,過去就曾有一段時間非常偏激過,但後來才迷途知返地徹悟過來。"我跳起來"(就像夢中一樣),變得十分沖動,無禮地反駁他,既然他自己也曾有過一段如此經歷,那我可對他今日作如是言並不感到"驚奇"(在這夢裏,我自己對自己的德國國家主義竟抱有如許感情感到"驚奇")。會場馬上引起了一陣騷動,幾乎所有同學均要我收回剛才聽說的話,但我仍堅持立場。還好,這位受辱的學長相當明理,並不接受他們的意見來向我挑戰,而把這爭端就此結束了。
這夢所剩的一些情景的來源則更難找些。那伯爵輕蔑地提及"款冬"這植物究竟有甚意義?因此我必須再對自己的聯想串列加以一番審核。由款冬而lettuce(一種類似萵苣之一種青菜),而Salathund(看到別人有得吃而嫉妒的狗),於是,我發掘出不少晦澀含糊的描述詞,其中頗有文章:譬如長頸鹿這個字Giraffe,而Affe德文為猿猴之意,故由此推出猴,更而豬、牝豬、狗,由此順推可能推出笨驢,而正好可用來加在我們那位教授頭上,以發泄我心中對他的輕蔑。更進一層地,我將款冬--我懷疑這是否正確--譯為蒲公英,這意念是我由左拉的小說《陽春》(Germinal)中,所提起的"有些小孩子,帶著摻有蒲公英的沙拉一起去"。
狗,法文叫chien,聽起來有點像另一種較大功能的動詞chier(大便),而法文pisser(小便)代表著較小功能的動詞。接著我們就要找出第三種分屬不同物理狀態(固、液、氣三態)的,平時社交場合不便說出口的東西。因為在上述那本《陽春》裏,還提到將來的革命等,其中有一段很特殊的內容,與排泄氣體的產生有關系,這就是我們俗語說的"屁"〔28〕。
而我現在不能不詳細檢討一下,"屁"這字為何經過這麼大的繞彎子而產生出來,最初提到"花",而接著是西班牙的歌謠,小伊莎貝拉,由此再聯想到斐迪南、伊沙貝拉,再由亨利八世,引到西班牙征英之"無敵艦隊"全軍覆沒後,英國為慶賀此歷史上之大勝利,曾在一獎牌上刻上一段句子"Flavitetdissipati sunt",因為西班牙艦隊是被一場海上暴風雨所打垮的〔29〕。我對這段銘刻的名言深感興趣,甚至我曾想過,一旦我對歇斯底裏癥的觀念與治療的研究確有成果發表時,我一定用這句話作為"治療"一篇的篇頭呢!
關於這夢的第二幕,由於無法完全通過我自己意識中的"審查",故未能作較詳細的解析。在夢中,我似乎取代了某位革命時代的傑出人物,這人曾與一只鷹有段傳奇的事跡,並且聽說他患有肛門"失禁"的毛病……雖然這些史跡大部分都是一位"宮廷樞密官"說給我聽的,但我仍覺這些事,不能通過我的"檢查"。夢中那套房,使我想起,那就像是我看過的這位大人物的私用驛車內的裝潢布置一般。但同時"房間"在夢,往往是象征"女性"的〔30〕。那夢中的看門女人,其實是一位我以前曾在她家受她好意招待,談吐風趣的老女人。而在夢中卻絲毫不帶感激地給予她這種角色。關於燈的事,使我回想起格利巴澤(1791--1892,奧國戲劇家及詩人)曾因此種類似的經驗,而促成了他日後寫出名劇《希洛與黎安德》〔31〕。(海浪,情海波濤--"無敵艦隊"與暴風雨)。
由於我最初選釋此夢的目的在於談及兒時回憶,故在此我不擬再詳細探討這夢的另兩部分,而只舉其中部分,說明它們如何使我回憶起兩樁童年經驗。讀者們可能會認為那是因為有關性的資料,所以需要被抑制下來,但你們也不可能不以此解釋而滿足。事實上,有很多事我們對自己並不必隱飾,但卻仍深感"不足為外人道也",而在此,我們並不擬追究,促成我避開這些探討的理由,我們是要找出,那些使夢的真正內容不能呈現出來的"內在檢查"的"動機"。
對這點,我願坦然承認,這些夢中有三部分顯示出我清醒時一直抑制住的"過分誇張"、"荒謬自大",這些情緒居然在夢中分別地,甚至在夢的顯意中呈現出來(看來我可真成了一個狡猾人物),而且在夢未成形的當晚,也使我一直心浮氣躁。各種各類的浮誇,譬如我提及格拉次這地方,我們會想起有錢人慣用的這種口氣"格拉次,要多少錢"。讀者們如果還記得大匠拉伯雷的名著GragntuaandPantagruel中的人物〔32〕,那麼我這夢的頭部分可能就涉及這種吹噓狂態,而底下所列的,則屬於我所述及之兩個童年追憶:我以前曾為了旅行而買了一個新的"棕紫色"的行李箱,而這顏色於夢中出現好幾次。
〔棕紫色的硬布,披掛在一種所謂"少女捕器"(girl-catcher,中譯名可能有誤,尚請指正)的東西上--在部長辦公室內的一種家具)。
我們都知道,小孩們認為東西只要是新的,就能引人註意。現在我要告訴各位一件我童年的軼事,這是後來家人說給我聽的,"我在二歲時,仍常常尿床,而當我因此受責時,我便會對父親說:'等我長大後,我要在N市(最近的一座大城)買給你一座新的大紅色的床。'"因此在夢中,我們在城裏所剛買到的,便是一種承諾的實踐。(我們也許可以更深入地發現出男人便壺與女人的行李箱、盒子之間的聯想。)而所有小孩時期的自大狂在這一句承諾中均表現無遺。夢中所述的小便有困難在小孩而言,究竟有何意義,我們已在前述的夢(本章開頭部分)有所解釋。由心理癥病人的精神分析告訴我們,尿床與日後性格中野心的傾向很有關系。
這以後,在我七八歲時,另有一件我記得很清楚的小事情。"有一個晚上要睡覺時,我不顧爸媽的禁令,拗著父母讓我睡在他們的臥室內,爸為了這樣不聽話罵了我一句'這種男孩子將來一定沒出息'!"而這句話當時必定嚴重地打擊了我的自尊心,因為日後這情景在我夢中又出現過無數次,而每次必連帶地呈現出我各種各類的成就與受人尊重的景象。
就像是我想說:"爹!你看,我畢竟是有出息吧!"而這童年的景象也說明了夢中的最後出現的一個人物--為了報覆,我將人物關系顛倒過來。那老人,明顯地是指著我父親,因為他的單眼瞎了,正象征著我那一只眼睛患有青光眼的老父〔33〕在夢中由我照顧他小便,就如我小時他照顧我一樣。由"青光眼"之聯想,我對古柯堿的研究使他的青光眼開刀得以順利完成,而這又是我實踐了另一次的承諾。此外,在夢中,我又把他弄成了那副慘相:瞎了眼,必須我以"玻璃尿壺"服侍他小便,而心中卻愉快地想著我那引以自傲的有關歇斯底裏癥的理論〔34〕。
如果我的這兩個孩提時代與排尿有關的情景,根據我的說法,可以找出與我的冀望求名之心有聯系可尋的話,那麼與奧斯湖的車廂上剛好沒有廁所的這件事更加深了我這種說法。因為沒有廁所,我必須在旅途中忍著尿,而使我真的在清晨因尿急而驚醒。我想,一定有很多人以為我尿急的感覺就是這夢的真正刺激來源。但,我卻有相反的看法。"夢裏的念頭為因,而尿急反而是果",因為,我平時很少晚上起來小便,尤其是這種三更半夜的時刻,更不可能發生。並且我就是在各種比這更舒適的旅途中也從不曾有過尿急而驚醒的經驗。其實,這個論點縱然未能尋出解釋,也仍絲毫不會減弱我以上論斷的可靠性。
還有,由於夢的解析所得的經驗,使我註意到一件事實--夢的解析,雖然能夠從夢的來源與願望的刺激,經由思路的運行,追溯至"孩提時代",以找出清楚的關聯,使人覺得解釋十分完全,但我仍得自問,這因素是否構成夢的基本條件。果真這想法是可以成立的話,那我就可以概括地說:"每一個夢,其夢的顯意均與最近的經驗有關,而其隱意均與很早以前的經驗有關";在歇斯底裏癥的病人,我的確發現到那些早年的經驗在他們的想法中居然栩栩如生地持續至今。但,我仍然很難確實地證明此一假說。在另外一章 裏(第七章 )我將再就"夢的形成"中,對"早年經驗"所扮演的角色分量作一探討。
以上,我們提出了夢的記憶所具的三個特點,第一:"夢內容多半以不重要的事為顯意",這已由"夢的改裝"的探討作了滿意的解釋。以及另外兩個特點:"夢內容多選用最近的以及孩提時代的資料"--但我們仍很難由夢的動機推演出這兩個特點。現在讓我們權且先記住,這兩個特點仍尚待更進一步的解釋與檢驗。而等到討論有關睡覺時的心理狀態,或研究心靈的結構時,再從長細談。以後我們就會發現經由夢的解析,就像由一個"檢驗孔"可以窺看出整個心靈結構的內部。
但在這兒,我擬再強調由最後這幾個夢所分析得出的另一結果--"夢'往往'(often)看出來有好幾個意思",並不只是上述那些例子所顯示的好幾個願望的達成,而且"很可能是一個願望的達成隱蔽了另一願望的達成,需要經過最後層次分析,才能找出那最早時期的某種願望的達成。"最後,我想也許有人會問我,在這句子開頭所用的"往往"(of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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