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君(1954~),生於上海。著有《男生賈裏》、《女生賈梅》、《小鬼魯智勝》等。

1976年是我生平最灰的一年,在黑龍江百事不順,度日如年,天天找傷感的音樂聽。無奈中,我向家裏發了封求援信。母親心領神會,一個加急電報打過來,讓我請到一個月事假。

南歸的列車上,坐在我邊上的也是一個上海女知青,呼瑪插隊的,衣著破舊,逢人就像做廣告似的說,她們那兒起早貪黑做一天苦力只掙五角錢。她跟我談了三句話,就開始盤問我的收入。我那時是個從不向外人訴苦的人,而且恨別人同我談錢,只覺得這個旅伴俗得不可藥救,所以便常常獨坐看景,彬彬有禮地拒絕與她聊天。然而她也不在乎,見我網兜裏有只蘋果爛了一角,就討去吃掉了。

列車到了哈爾濱,才知唐山大地震,南去的列車全線停運,於是,我只能再繞道到大連。在大連輪船售票處排隊時,我又見到了她,她依然穿得像個貧下中農,遠遠的,我們彼此點點頭,也許都懶得同話不投機的人廝守在一起。

列車停運後,大連開往上海的客運成了熱門行當,排了半天隊,才買到三天後的四等艙船票。我知道家裏會為我擔心,就擬好了電文去排隊打電報,輪到我付費了,卻發覺錢包被竊。

我真的成了無產者。捏著電報紙發呆,這時,看見那個女知青也來打電報,她問我怎麼了,我說遭小偷劫了,然後扔了電報紙就走。我不願多說,那年我反正是倒運的,碰到這事,好像一點不突然,相反,遇上好事倒會忐忑不安。我盤算著怎麼度過這幾天,候船室向來是知青的免費宿地,只是沒東西吃,網兜裏剩三只蘋果,還有一包幹木耳,再加上水,也許是餓不死的,能撐回上海,一切都好辦。

可是,我第一天就超了計劃,把三只蘋果全當了主糧,後面的幾天怎麼過?我感到處在窮途末路中。正在發愁,她來了,把我的輪船票討了去,一會兒,跟人把四等艙票換成了五等的,將五等艙票和差額的錢交給我。

我拿著錢直奔食品店,買了店裏最大的一種面包。從此,我出遠門總是要帶充足的食品,而且從不怕累贅。

我去謝她,很想跟她說些什麼,可她笑著把話岔開,只說放心好了,一切都會好的。只是以後該學學她的樣,把十元的錢縫在內衣裏。

我和她就這麼匆匆分手,都沒想到要互留地址,或許都想到彼此只是個普通的旅伴,沒有續寫故事的必要。

船到上海,沒料到家人來接船,問他們怎會有這信息,他們說收到電報,是按電報的要求辦的。

我想起了扔掉的電報紙,想起我的旅伴說“一切都會好的”時眼裏特殊的光采,便開始在碼頭找她,可是茫茫人海,哪裏有她的蹤跡。

旅伴的真情點點滴滴地給了我多年的美好回憶。人的希望就在於人心中有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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