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溢嘉的夜間風景·古今中外的十大夢觀(上)

夢是「另一種人生」

「風雨蕭蕭已送愁,不堪懷抱更離憂;故人只在千岩裡,桂樹無端一夜秋。把袖追歡勞夢寐,舉杯相屬暫綢繆;覺來卻是天涯客,簷聲潺潺瀉未休。」

這首〈夢山中故人〉的七律,充滿了迷離的景緻與感傷的情調,它的作者不是別人,乃是南宋的大儒朱熹。在這首詩裡,我們似乎看到了迥異於《朱子集註》裡的朱熹,也許是乍從夢中醒來,內心深處騷動的情感未息,而使我們得以從自然流露的字裡行間,瞥見了另一個朱熹。

有人說「人生如夢」,也有人說「夢如人生」。這兩種說法其實都似是而非,因為夢原是人生的一部分,但卻又不同於真正的人生,所以我將它稱為「另一種人生」。

對於這一種人生,古往今來的智士達人,有的漠視、有的讚嘆,但最奇特的莫過於莊子,莊子在〈齊物論〉裡說他有一天夢見自己變成蝴蝶,在空中快樂地飛翔,物我兩忘,最後竟不知道是莊周夢見蝴蝶呢?還是蝴蝶夢見莊周?

無獨有偶,西方的榮格(C.G.Jung,分析心理學之父)也有過類似的夢境,他說他有一天夢見自己走到一間廟宇前,看到一個高僧在廊下閉目打坐,夢中的榮格覺得高僧若張開眼睛,則他自己就會消失。

蝶歟?周歟?高僧乎?榮格乎?東西方的兩大哲學家在相異的時空下,不謀而合地在夢中體悟到人與宇宙萬物間最奇妙的糾葛。

如果上帝存在,而且會作夢,那麼塵世的一切,也許只是上帝的夢境。當上帝醒來時,我們恐怕就將如泡沫般消失吧?

個人所能做的是「趁上帝尚未醒來之前」,帶領各位穿越那睡與醒的模糊邊境,進入「夜間風景區」中,去探尋「另一種人生」的奧秘。

就像任何一個稱職的導遊,必須先交待古蹟的歷史、名勝的地理般,做為一個「夜間風景導遊員」,筆者想先介紹的古往今來的夢觀。據我的理解,古今中外的夢觀雖多,但不外下列十大派別:

淵遠流長的魂遊派

一、魂遊派:很多民族都認為,作夢乃是「靈魂的出遊」,這也可以說是最古老的夢觀。

遠古人類在還未具有任何「自我意識」之前,即已開始作夢(甚至在還沒有進化為「人」以前,就有作夢的現象)。當第一個人類「意識」到他在入睡後所作的夢時,他驚奇地發現,在夢中他居然能和已經死去或不在身邊的人見面,這些夢使他相信,人除了肉體生活外,還有靈魂生活,出現在夢中的乃是那些人以及自己的「靈魂」。

哲學家尼采因此說:「夢是所有靈魂信仰的起源」。在我國的古典詩詞裡,「魂夢」、「夢魂」經常聯用,而在古典小說的繪圖裡,也以靈魂從入睡者的頭頂冒出來表示在作夢,這些可以說都是此一古老觀念的遺跡。

某些原始民族,譬如新幾內亞的基瓦巴布人(Kiwai Papuans)依然相信,一個人在入睡後無法醒來,乃是因為巫師施法捉住他出遊的靈魂所致。將夢視為「靈魂出遊」的經驗,經常造成現實人生與夢人生的相互滲透,譬如在赤道非洲附近的一個酋長,夢見自己到葡萄牙和英國旅行,第二天早上醒來,他就會換穿歐洲款式的衣服,好像他剛從歐洲旅遊歸來一樣,而他的朋友也都像歡迎遊子般,紛紛向他道賀。

同樣的,一個契洛奇印第安人(Cherokee Indians)若夢見自己被蛇咬傷了,雖然第二天醒來,身上根本沒有傷口,但他還是要在夢中被咬的部位敷藥治療,好像他真的被蛇咬到一樣。

這種觀念也引來一些道德上的疑義。譬如曾有一個印第安人控告某傳教士「偷他的南瓜」,雖然他的南瓜還好端端在田裡,而那位傳教士也遠在兩百哩外,但就因為他夢見傳教士偷了他田裡的南瓜,所以他堅持控告傳教士必須為他的「靈魂」所犯的偷竊罪負責。非洲的阿閃提人(Ashanti)也認為,一個男人如果夢見與別人的太太發生性關係,那他就犯了我們平常所說的通姦罪,因為他的靈魂和她的靈魂「通姦」。

還好此一「魂遊派」已經式微,否則將使我們平白增加很多人生的負擔。

神明指示的天啟派

二、天啟派:認為夢是「天」——包括神、鬼等超自然力量帶給人們的訊息,亦是一種古老的夢觀。

它跟前述的「魂遊派」有相當大的交集,尼采即說:「夢,也可能是神明信仰的起源」。古埃及人對夢的看法,可視為此派的代表,他們認為神在夢中扮演三種角色:1. 要作夢者在夢中懺悔贖罪,2.向作夢者對即將來臨的危險提出警告,3.解答作夢者所提出的問題。

因為「天啟」常是隱晦難解的,因此,「占夢」成了一件重要的專業工作,而「天」又喜歡和尊貴的人打交道,所以國君、大將的夢就顯得特別有「意義」。法老王的朝中即設有專門為他解夢的先知,猶太先知約瑟夫對法老王「七隻牛」之夢的解釋(詳見第三章),在歷史上就是一個很有名的例子。

一般老百姓也可以獲得「天啟」,但需到供奉夢神的神廟中過夜「祈夢」,然後由廟中的祭司解夢。此一祈夢儀式,在希臘羅馬時代,發展成一種高度的藝術,到西元二世紀時,在希臘及羅馬帝國境內,香火鼎盛的祈夢神廟即超過三百間。

中國也有這種觀念和傳統,周朝即設有「占夢之官」,計「占夢中士二人,史二人,徒四人」,「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占(國君)六夢之吉凶」(見《周禮》)。在早期的史書,如《左傳》、《史記》裡,都載有甚多這種占夢史實;另外,在《茶餘客話》、《秋燈叢話》等明清筆記小說裡,則載有民間百姓到神廟、甚至到墓地祈夢的故事(見第六章)。即使時至今日,你要祈夢,也可以到木柵的指南宮去「圓仙夢」。

撲朔迷離的超感派

三、超感派:此派可以說是取「魂遊派」與「天啟派」而代之的現代流派。

很多古籍記載及現代報告都指出,有不少人在夢中「目睹」了親人的危難、遠方的景物、即將發生的事情等,結果噩夢或美夢居然成真,栩栩如生的夢境和後來的現實景況幾乎如出一轍。此派認為這種現象並非靈魂的經驗或神明的啟示,而是來自神秘的「超感官知覺力」(ESP)。

ESP包括心電感應、超視、預知三大領域,是一個廣衰,雖然混沌不明但卻預含許諾、有待開發的「科學處女地」,而夢被認為是呈現這些神秘能力的最佳時刻。

當今世界各地有不少「夢研究室」及「超心理學實驗室」在從事這方面的研究(在「夢與靈異」裡會有詳細的介紹),雖然迄今為止,科學尚難以「充分證明」這種超能力的存在,但國外的民意調查顯示,有一半以上的人「相信」或「自己有過」諸如此類的夢。

以上這三個派別可以統稱為「唯靈夢觀」,因為它們多少都具有靈異的色彩,都認為做為「另一種人生」的夢,可以讓人經由「另一種管道」獲得「另一種知識」。

晝想夜夢的日思派

四、日思派:「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派認為,夜間的夢境主要是白日經驗想法的延續,因為夢中的思維不像白日那樣有條理、縝密,所以顯得較荒唐離奇,但從晚上的夢境大概可以推想當事者白天的思想生活,譬如孔子會夢見周公,而莊子會夢見蝴蝶,乃是因為他們不同的思維特色使然。多心、多欲、多擾的人多夢,而一個人格完整、心如止水、靜觀自得的人則很少作夢,甚至不會作夢(至人無夢)。

中國人也很早就有這種觀念,譬如《列子》一書上即說:「神遇為夢,形接為事,故晝想夜夢,神形所遇;故神凝者想夢自消。」明朝的唐順之還特別提出類似於精神分析「自由聯想」的觀念,在《荊川集》裡,他說:「因羊而念馬,因馬而念車,因車而念蓋,故有因牧羊而夢鼓吹曲蓋者矣,是雖非今日之想,實因於前日之想。」

夢不只是白天想法的延續而已,還經常在我們既有的「記憶思想庫」裡跳接,譬如你白天看到野薑花,晚上卻夢見小學同學,那是因為野薑花使你想起以前就讀國校附近的花草,而國校又使你想起了小學同學。只要你認真去找,在多數的夢中,你都可以找到與近日經驗及想法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素材。「日思派」其實也是最被常人所接受的一種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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