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初中學生,拿著書本來到家裏上課,郎華一大聲開講,我就躲到廚房裏去。第二天,那個學生又來,就沒拿書,他說他父親不許他讀白話文,打算讓他做商人,說白話文沒有用;讀古文他父親供給學費,讀白話文他父親就不管。

  最後,他從口袋摸出一張一元票子給郎華。

  “很對不起先生,我讀一天書,就給一元錢吧!”那學生很難過的樣子,他說他不願意學買賣。手拿著錢,他要哭似的。

  郎華和我同時覺得很不好過,臨走時,強迫把他的錢給他裝進衣袋。

  郎華的兩個讀中學課本的學生也不讀了!他實在不善於這行業,到現在我們的生命線又斷盡。胖朋友剛搬過家,我就拿了一張郎華寫的條子到他家去。回來時我是帶著米、面、木柈,還有幾角錢。

  我眼睛不住地盯住那馬車,怕那車夫拉了木蔻跑掉。所以我手下提著用紙盒盛著的米,因為我在快走而震搖著;又怕小面袋從車上翻下來,趕忙跑到車前去弄一弄。

  聽見馬的鈴鐺響,郎華才出來!這一些東西很使他歡樂,親切地把小面袋先拿進屋去。他穿著很單的衣裳,就在窗前擺堆著木柈。

  “進來暖一暖再出去……凍著!”可是招呼不住他。始終擺完才進來。

  “天真夠冷。”他用手扯住很紅的耳朵。

  他又呵著氣跑出去,他想把火爐點著,這是他第一次點火。

  “柈子真不少,夠燒五六天啦!米面也夠吃五六天,又不怕啦!”

  他弄著火,我就洗米燒飯。他又說了一些看見米面時特有高興的話,我簡直沒理他。

  米面就這樣早飯晚飯的又快不見了,這就到我做女教師的時候了!

  我也把桌子上鋪了一塊報紙,開講的時候也是很大的聲。郎華一看,我就要笑。他也是常常躲到廚房去。我的女學生,她讀小學課本,什麽豬啦!羊啦,狗啦!這一類字都不用我教她,她搶著自己念:“我認識,我認識!”

  不管在什麽地方碰到她認識的字,她就先一個一個念出來,不讓她念也不行,因為她比我的歲數還大,我總有點不好意思。她先給我拿五元錢,並說:

  “過幾天我再交那五元。”

  四五天她沒有來,以為她不會再來了。那天,我正在燒晚飯,她跑來。她說她這幾天生病。我看她不象生病,那麽她又來做什麽呢?過了好久,她站在我的身邊:

  “先生,我有點事求求你!”

  “什麽事?說吧……”我把蔥花加到油裏去炸。

  她的紙單在手心握得很熱,交給我;這是藥方嗎?信嗎?

  都不是。

  借著爐臺上那個流著油的小蠟燭看,看不清,怕是再點兩支蠟燭我也看不清,因為我不認識那樣的字。

  “這是易經上的字!”郎華看了好些時才說。

  “我批了個八字,找了好些人也看不懂,我想先生是很有學問的人,我拿來給先生看看。”

  這次她走去,再也沒有來,大概她覺得這樣的先生教不了她,連個“八字”都說不出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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