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大海旁邊有個國家，裏面住著一位叫莉諾的小公主。她十歲出頭，快要十一歲。一天，莉諾公主吃了太多的覆盆子甜撻，感覺有些不舒服，就回床躺下。

禦醫來給她看病，量了量體溫，切了切脈，再讓她把舌頭伸出來。禦醫有些擔心，他讓人請國王、莉諾公主的父親來，於是國王就過來看她。

“我會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國王說，“你有特別想要的東西嗎？”

“有，”公主說，“我想要月亮。如果把月亮給我，我就又能好起來。”

如今國王手下有一大群聰明人，他們能找到他想要的任何東西。所以，國王告訴女兒，她可以得到月亮。然後他回到王殿，扯了扯拴著鈴的繩子。三下長兩下短，皇家總管立刻走了進來。

皇家總管又高又胖，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使得他的眼睛看起來比實際上大了兩倍。這也讓他看起來比實際上聰明了兩倍。“我希望你把月亮摘下來。”國王說，“莉諾公主想要月亮。如果她得到月亮，她就能康復。”

“月亮？”皇家總管驚叫道。他的眼睛睜得圓圓的，這讓他看起來比實際上聰明了四倍。

“沒錯，月亮。”國王說，“月——亮，月亮。今晚就摘下來，最遲明天。”

皇家總管用手帕擦著前額，然後大聲地擤了擤鼻子。“我在任期間為您找到的東西數不勝數，陛下，”他說，“正巧我身上帶著一張清單，上面都是我在任期間為您找來的東西。”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大卷羊皮紙。

“那麽，讓我看看。”他皺著眉頭掃視著名單，“我找到了象牙、類人猿和孔雀，紅寶石、蛋白石和綠寶石，黑蘭花、粉色大象和藍毛狗，黃金蟲子、聖甲蟲、蒼蠅琥珀、蜂鳥的舌頭、天使的羽毛，還有獨角獸的角；巨人，小矮人和美人魚；乳香，龍涎香和沒藥；吟遊詩人，流浪藝人和舞女，一磅黃油，兩打雞蛋，一袋糖——請您恕罪，這是內人寫的。”

“我不記得有什麽藍毛狗。”國王說。

“名單上說有藍毛狗，還在旁邊用個小小的核對記號勾掉了。”皇家總管說，“所以肯定是有藍毛狗的，您只是忘記了。”

“別管藍毛狗了。”國王說，“我現在想要的是月亮。”

“我派出的人曾遠到撒馬爾罕、阿拉伯半島和桑給巴爾島為您效命，陛下，”皇家總管說，“但是要月亮是沒辦法的。它離這兒有35000 英裏，它比公主現在躺的那間屋子還大。再說，它是銅溶化以後鑄成的。把月亮給您，我力不能及。藍毛狗，可以；月亮，不行。”

國王火冒三丈，斥退了皇家總管，把禦用魔法師召來。

禦用魔法師是一個小個子、長臉的瘦男人。他頭戴一頂又高又尖、裝點著銀色星星的紅帽子，身披一襲金色貓頭鷹圖案的藍色長袍。當國王告訴他，他想把月亮給小女兒，希望禦用魔法師把它摘下來的時候，魔法師的臉立刻變得煞白。

“我就任以來，為您施展了不計其數的魔法，”禦用魔法師說，“實際上，我的口袋裏湊巧有一份已為您施展的魔法清單。”他從長袍的口袋深處，抽出了一張紙。“開頭是：‘親愛的禦用魔法師：我依您的要求，隨同此信歸還那塊哲人石’——呀，不是這個。”禦用魔法師從長袍的另一個口袋裏掏出一張長長的羊皮紙卷。“在這兒呢，”他說，“現在，我們來看看。我為您擠過蕪菁汁，又把蕪菁從汁裏擠出來。我從禮帽裏變出兔子，再把兔子變成禮帽。我憑空變來花兒、手鼓和鴿子，又把花兒、手鼓和鴿子變走。我給您找來占蔔杖、魔棒和能預見未來的水晶球。我把迷藥、藥膏與魔水調和在一起，用來治療心臟病、飲食過量和耳鳴。我還為您使用了我的秘制配方，將附子草、茄屬植物和老鷹的眼淚混合，來抵禦女巫、惡魔，防止晚上撞邪。我還給了您七裏靴、金手指和一件隱身鬥篷……”

“沒用，”國王說，“隱身鬥篷沒用。”

“有用！”禦用魔法師說。

“沒用。”國王說，“我總是撞到東西上，和沒穿時一樣。”

“鬥篷的功能是讓人看不見您，”禦用魔法師說，“可不是讓您避開東西。”

“我只知道自己總是撞到東西上。”國王說。

禦用魔法師又看他的清單。他說：“我為您弄來了精靈國的號角，睡魔的沙子，彩虹上的金色。還有一筒線，一板針和一塊蜂蠟——對不起，這些是我妻子寫的，要我幫她弄來。”

“我現在想的只是讓你把月亮摘下來。”國王說，“莉諾公主想要月亮，只要她有了月亮，就又會好起來。”

“沒有人能摘下月亮。”禦用魔法師說，“它離這兒有150000英裏，而且它是用綠奶酪做的，比這座宮殿還要大兩倍。”

國王又是火冒三丈，把禦用魔法師趕回他的地洞。然後國王敲響一面鑼，召來皇室數學家。

皇室數學家既禿頂又近視，頭上倒扣一只無檐小帽，每邊耳朵都夾著一桿鉛筆，黑外套上寫滿白色的數字。

“我不想聽你念什麽1907 年以來為我計算出的所有問題的清單，”國王對他說，“我要你立即計算出怎樣為莉諾公主摘到月亮。她有了月亮，就又會好起來。”

“真高興您提到了我1907 年以來為您計算出的所有問題，”皇室數學家說，“太巧了，我身上正帶著清單。”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卷長長的羊皮紙，盯著瞧。“現在，讓我們來看看。我為您計算過首鼠兩端之間、日與夜之間、A 與Z之間的距離。我估算出‘上面’有多遠‘離開’需要多長時間，‘消失’是去了哪裏。是我揭示了海蛇的長度、‘無價’的價格、河馬的平方。我知道當您感覺亂七八糟的時候，您是在‘亂七’還是‘糟八’；您得有多少“量”才能改變“質”；您可以用海裏的鹽捉到多少只鳥——如果您感興趣，那是187796132 只。”

“世上沒那麽多鳥。”國王說。

“我沒說有那麽多，”皇室數學家說，“我說的是假設。”

“我可不想聽什麽7 億只假想的鳥，”國王說，“我只想讓你把月亮給莉諾公主摘下來。”

“月亮離這兒有300000 英裏遠。”皇室數學家說，“它又圓又扁，像枚硬幣。不同的是，它是石棉做的，有半個王國那麽大。而且，它是粘在天上的，沒有人能摘下月亮。”

國王又一次怒氣沖沖地把皇室數學家趕走了。然後他用鈴喚來宮廷小醜。

小醜穿著五彩斑斕的小醜服， 戴著小醜帽，掛著鈴鐺，一路跳進王殿，坐在王座腳下。

“需要我為您效勞嗎， 陛下？”小醜問。

“沒人能幫我。”國王悲傷地說，“莉諾公主想要月亮，有了月亮她才會好起來，但沒有人能把它摘下來。我一次次地向他們要月亮，它只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遠。你不需要做什麽，彈你的魯特琴吧。來點憂傷的。”

“他們說月亮有多大？”宮廷小醜問，“多遠？”

“皇家總管說有35000 英裏遠，大過莉諾公主的房間。”國王說，“禦用魔法師說有150000 英裏遠，兩倍於這間宮殿。皇室數學家說有300000 英裏遠，大小是半個王國。”

宮廷小醜漫不經心地撥了一會兒魯特琴。“他們都是聰明人。”他說，“所以可能他們都是對的。如果他們都對，那一個人認為月亮有多大、多遠，月亮就有多大、多遠。要做的是弄清楚莉諾公主認為它有多大、多遠。”

“我還從沒想過這點。”國王說。

“我去問問她，陛下。”宮廷小醜說。他慢慢、輕輕地走進小公主的房間。

莉諾公主醒著，她很高興見到小醜，但是她臉色非常蒼白，聲音十分無力。

“你把月亮帶來給我了嗎？”她問。

“沒有。”宮廷小醜說，“但我馬上就會給你。你覺得它有多大？”

“只比我的拇指蓋小一丁點兒。”她說，“因為我把拇指蓋舉高，對著月亮，剛好能遮住它。”

“那它有多遠呢？”宮廷小醜問。

“還沒有我窗口的大樹高。”公主說，“因為有時候，它會被頂上的樹枝鉤住。”

“那為你把月亮弄來很容易。”宮廷小醜說，“今晚它被樹枝鉤住的時候，我會爬到樹上，把它摘來給你。”

接著他又想到了什麽。“月亮是什麽做的，公主？”他問。

“噢，”她說，“當然是用金子做的，傻瓜。”

宮廷小醜退出莉諾公主的房間，去找禦用金匠。他讓禦用金匠打一只極小的圓形的金月亮，要比莉諾公主的拇指蓋小一丁點兒。然後，穿上一條金鏈子，這樣公主就能掛在脖子上。

“我做的這個是什麽東西？”禦用金匠做完了，問。

“你做了月亮，”宮廷小醜說，“那是月亮。”

“但是月亮，”禦用金匠說，“有500000 英裏遠，青銅做的，圓溜溜像顆玻璃珠。”

“那只是你的想法。”宮廷小醜說著，帶著月亮離開了。

宮廷小醜把月亮拿給莉諾公主，她高興得不得了。第二天她就好了，起床來在花園裏玩耍。

但是國王的煩心事並沒有完。他知道到了晚上，月亮又會在空中熠熠生輝，他不想讓莉諾公主看見。如果她看見了，就會明白，她用金鏈子掛在脖子上的月亮，不是真正的月亮。

所以，國王又把皇家總管找來，說：“今晚月亮當空的時候，我們一定不能讓莉諾公主看見。想想什麽辦法。”

皇家總管用手指直敲額頭，沈思著，然後說：“我知道了！我們專門為莉諾公主制作一種黑色的眼鏡，黑得讓她透過眼鏡什麽也看不見。那麽月亮當空的時候，她自然也就看不見了。這個主意讓國王非常惱火，他把腦袋從一邊搖到另一邊：

“她戴上黑色眼鏡，就會跌跌撞撞，然後又會病倒了。”他趕走皇家總管，叫來禦用魔法師。

“我們必須把月亮藏起來。”國王說，“這樣今晚月亮當空的時候，莉諾公主就看不見了。我們該怎麽做呢？”

禦用魔法師先是雙手倒立，然後用頭倒立，然後又雙腳著地站起來。

“我知道怎麽做了！”他說，“我們可以用柱子撐開黑色的天鵝絨幕，像馬戲團的帳篷一樣把整個禦花園遮住。莉諾公主看不見外面，自然就看不見天上的月亮了。”

國王生氣得直揮胳膊：“黑天鵝絨幕會擋住空氣，莉諾公主不能呼吸，她就又要生病了！”

他趕走禦用魔法師，召來皇室數學家。

“我們得想想辦法！”國王說，“讓莉諾公主看不到今晚當空的月亮。既然你這麽博學，就琢磨出個辦法來吧！”

皇家數學家踱著步，先沿一個圓形，又沿著一個正方形，

然後他站住了。“有了！”他說。

“我們可以每天晚上在花園裏放煙火。我們做很多‘銀噴泉’和‘金瀑布’，它們一躥上去，天上就會布滿煙花，亮得像白天一樣。莉諾公主就看不見月亮了。”

國王氣憤已極，跳上跳下。“煙火只會讓莉諾公主難以入睡！”他說，“她會得不到一點睡眠，然後又會病倒！”結果國王把皇室數學家也趕走了。

當他再次擡頭看的時候，外面天已經黑了。他看到月亮的光圈正微微露出地平線。他驚慌失措地一躍而起，拉響鈴叫來宮廷小醜。宮廷小醜一蹦一跳地進入王殿，坐在王座腳下。

“有什麽可以為您效勞的嗎，陛下？”他問。

“沒人能幫我。”國王悲傷地說，“月亮又要升起來了，當它照進莉諾公主的房間，她就會知道它還在天上，她沒能把它用金鏈子掛在脖子上。用魯特琴彈些什麽吧，要悲傷的。當公主看見月亮的時候，她又會病倒了。”

宮廷小醜心不在焉地撥著琴。“您的那些聰明人怎麽說？”他問。

“他們沒辦法既藏起月亮，又不讓莉諾公主生病。”國王說。

宮廷小醜輕柔地彈著另一首曲子。“您的聰明人什麽都知道。”他說，“如果他們不能把月亮藏起來，那它就藏不起來。”

國王用手抱著頭，嘆息著。

突然，他從寶座上跳起來，指著窗戶。“看啊，”他喊，“月亮已經照進莉諾公主的房間了。誰能解釋為什麽月亮既照在天上，又掛在她的金鏈子上呢？”

宮廷小醜不再彈琴了。“當您的聰明人說月亮太大、太遙遠的時候，是誰指引我們摘下月亮的？是莉諾公主！那麽公主比您的聰明人還要聰明，比他們還要了解月亮。我去問她。”國王還沒來得及阻止，宮廷小醜已經靜悄悄地溜出王殿，登上寬整的大理石樓梯向莉諾公主的房間走去。

公主躺在床上，但是她明明白白地醒著，而且正望著窗外在空中發出光芒的月亮。她的手中，宮廷小醜給她的月亮也在閃閃發光。宮廷小醜難過極了，眼睛裏幾乎含著眼淚。

“告訴我，莉諾公主，”他悲傷地說，“月亮怎能既照在天上，又掛在您脖子的金鏈子上？”

莉諾公主望著他笑了。“很簡單啊，傻瓜。”她說，“當我掉了一顆牙齒，新牙齒就會從原來的地方長出來，對不對？”

“當然！”宮廷小醜說，“獨角獸在森林裏折斷了角，一只新角就會從它額頭中央長出來。”

“沒錯！”公主說，“皇家園丁采走了花園裏的花，新的花就會占領這個地方。”

“我早就該想到了，”宮廷小醜說，“時光也是一樣。”

“月亮也一樣。”莉諾公主說，“我想，一切都是這樣。”她的聲音低下去，消失了，宮廷小醜看到她睡著了。他溫柔地幫公主把被子的四周掖好。

但是在離開房間之前，他走到窗戶邊朝月亮擠了擠眼睛，

因為在宮廷小醜看來，月亮好像也在對他眨眼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