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季節的轉換,難免不對人的情緒產生影響。澳洲的三月正是秋季,中國該是百花盛開的春天了。我的故鄉我的杏花春雨江南,石頭城外秦淮河邊,我的鄉親該挑著蘆蒿、薺菜、馬蘭頭、茭兒菜、枸杞、春筍、豌豆苗和菊花腦這“春八仙”來到菜市場了吧?那些翠生生綠油油水靈靈的新鮮蔬菜,對於久居城市的人無疑是一種誘惑,而對海外遊子,那簡直就是一種夢魂牽繞的鄉戀,一種刻骨銘心的相思。

  我的故鄉江寧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據1951年南京博物館考古調查發現,湖熟鎮周圍出土的古代陶片和石器,經考證是包括在新石器時代晚期和商周、春秋戰國等時期的歷史文物,在四五千年以前,這裏就已經有原始村落。居民們的生產活動以農業為主,兼管漁獵畜牧。大概那時候人們挖的野菜中就有薺菜了吧?無怪乎早在《詩經》裏就有薺菜、枸杞和蘆蒿的記載。
  我在故鄉生活了十四年,幾乎每年春天都到野外去挖薺菜,讀古典詩詞時,也對陸放翁的《食薺詩》“小著鹽醯滋美味,微加姜桂發精神,風爐飲缽窮家話,妙絕何曾肯受人。”深感興趣。而辛棄疾的“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的境界,對我後期的詩歌創作風格也有潛在的影響。
  我這種對故鄉野菜的鄉土情結顯然影響了下一代。那天假日,女兒在西區最大華人超級市場,意外地發現了冷凍薺菜,於是打電話告訴上海來的同學。一時間你傳我,我傳他,上海老鄉紛紛去買薺菜,仿佛在搶購一件緊俏的服裝。
  女兒小時候到南京鄉下度假時,曾和表姊妹們一道在田野裏挖薺菜唱兒歌,後來在上海讀大學時,也曾和郊區的同學去挖過薺菜。如今面對這來自上海的薺菜,全家嘰嘰喳喳,有的要薺菜炒肉絲,有的要燒薺菜蘑菇豆腐羹,最後還是老伴說了算:薺菜肉糜包餛飩。
  沒到開晚飯的時間,全家人就圍坐在餐桌前等,聞到薺菜餛飩的香味從廚房飄過來,真讓人饞涎欲滴,胃口大開。當我們把薺菜餛飩送給周圍鄰居時,連那個北京姑娘和荷蘭丈夫組成的家庭,吃後也贊不絕口。
  於是全家做了一項嚴肅的決定:當女兒下周到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去看望女婿的時,攜帶兩盒薺菜餛飩給十年來未曾嘗鮮的女婿解饞。說來有趣,女婿對薺菜也情有獨鐘。前幾年,他在新南威爾士大學讀博士後時,曾在校園的籬笆下發現一株薺菜花,摘回來插在淺藍色的花瓶裏,白白的碎花賽過滿天星,一股淡淡的幽香令人想起江南的原野。
  “三月三,薺菜花,賽牡丹”。舊時江南故鄉的童謠,當年母親在山東濟南傳給我女兒,如今女兒又在澳洲悉尼教外孫了。地處南半球的澳洲,環境優美,氣候宜人,而素有城市花園之稱的悉尼,更是遍地樹木蔥蘢,處處鮮花盛開,誰還會註意薺菜花呢?
  唯有像我這樣罹患思鄉癥的人。
  
  1997.5.12悉尼
  (原載澳洲《自立快報》副刊、中國《文匯報。筆會》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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