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評力較之創作力,高下誠有懸殊。但是沒有批評,創作也決難有大成就。要想偉大的創作出現,天才(the power of the man)與時會(the power of the moment)必須互相湊合。所謂時會,便是當時思想潮流(current of ideas)。天才本諸自然,而時會則須籍人力創作;造作時會的人是批評家,不是創作家。創作家只能利用時會,處被動地位,受當時思想潮流之激盪,而後把他所受的時代影響返射到作品上去。假如沒有批評家努力傳播思想,思想便不能成為潮流,世間縱有天才,也必定因為缺乏營養,缺乏刺激,以
至於乾枯無成就。

這個道理只要拿拜倫和歌德比較,便可見出。這兩位詩人都有極大的創造力,而拜倫的成就遠不如歌德,就因為拜倫時代的英國思想貧乏,無養育天才的滋料,而歌德時代的德國則正當「狂飈突進」,思潮洶涌。

好比同樣種子,一粒種在肥土裡,一粒種在瘠土裡,種在肥土裡的開花結實,種在瘠土裡的因為缺乏營養,沒有成熟就枯謝了。不單是拜倫,其他英國浪漫派作者也同樣地缺乏時代思潮的營養。連阿諾德所最景仰的華茲華斯,有歌德之深而無歌德之廣,也就壞在讀書少而思想狹隘。讀者也許要問:

伊利莎白後期,英國也並無壯大思潮可言,莎士比亞也並沒有讀多少書,何以當時創作卻像雨後春筍,欣欣向榮呢?阿諾德說,伊利莎白後時代,雖沒有批評學者預先造成澎湃的思潮,而當時文藝復興的餘風猶存,英國又是新興勢力正在蓬蓬勃勃地伸張,全國人民有一種烈情狂熱,其激盪天才的能力也不亞於思潮。十九世紀的英國既無德國在歌德時代的文風,又無伊利莎白時代的朝氣,所以英國浪漫派的成績無甚可觀。

法國革命也是一種驚天動地的運動。論理,其時應有偉大創作出世,與希臘伯里克理斯(Pericles)時代和文藝復興時代先後媲美。然而法國革命時代的文學殊使人失望,這是什麼原故呢?為答覆這個問題,阿諾德提出一條很重要的學說。凡是一種主義須久經傳播,成為思潮,深入人心以後,才能見諸實行。假如這種主義才初露頭角,只有少數學者主張,而多數人民則未徹底了解,在這個時機未熟的時候,就想把它拿來實地試驗,其結果往往使聞者驚駭而生反動,不惟實行受阻礙,而主義本身也失其易於傳播的可能。

阿諾德以為法國革命失敗,就由於操之過急。他並非反對法國革命,他只是嫌它發生太早。人權民約各種學說在當時還沒有成為思潮,很少有人能徹底了解。人是一種賤動物,遇着不懂得的東西,總是懷着惡意仇視。所以當時歐洲各國都把法國革命看成大逆不道,群起而攻之,是以至於失敗。

阿諾德以為在歷史歷程中,生發期(epoch of expension)與凝集期(epoch of concentration)常相代謝。生發期是新思潮膨脹期,凝集期是思潮停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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