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力尼安·與羅蘭·巴特談談攝影的意義 2

在翻閱這張尼加拉瓜起義的照片時,巴特頓悟了:照片的價值在於「同時顯現兩種毫無關聯的要素」。 Koen Wessing, Nicaragua, 1979 照片中,修女和士兵走在同一條街上——修女代表著純潔、平靜、生的希望,士兵則恰好相反。兩個世界裏的東西碰撞在一起,就變成了一張讓人想要好好看一會兒的照片。

布列松(Bresson)在定義他著名的「決定性瞬間」(the decisive moment)時也說,"[But] inside movement there is one moment at which the elements in motion are in balance. Photography must seize upon this moment and hold immobile the equilibrium of it",也就是說,要在照片的各元素均衡的那個短暫時刻,按下快門。  

我想起古羅馬法學家郭力尼安曾經將幽默總結為「合理的荒謬(或曰荒謬的合理)」。舉個例子:路上兩個人碰見,甲問乙吃了嗎;一般乙會說,吃了,這叫寒暄。但如果乙反問一句,你是指吃什麼吃了嗎?幽默就來了。 從日常問候的角度來看,甲問吃了嗎,乙說吃了(或者說沒吃呢,馬上吃),這才符合互相問候的禮節,所以反問一個「吃什麼」很荒謬;但另一方面,甲只問乙吃了嗎,也確實沒說清楚什麼東西吃了嗎——是吃了韭菜嗎,還是吃了生蠔嗎,都沒說(盡管一般大家都知道這說的是臨近當下時間點的那一頓飯)。所以乙反問甲問的是什麼吃了嗎,也合乎邏輯。

          Henri Cartier-Bresson, Boy with Bottles, 1954

一件事如果又荒謬又合理,它就幽默了。完全荒謬沒有一丁點合理的,是瘋話;完全合理沒有一丁點荒謬的東西呢?它不存在。所以在郭力尼安他老人家眼中,世界上除了徹徹底底的瘋話(其實也是極少的),剩下的東西無一不幽默。 看到這裏我們必須說,好的照片也是一種幽默,它能讓兩種不相幹的東西合理又荒謬地結合在一起。修女和士兵走在一條路上,是荒謬;但尼加拉瓜的起義讓士兵走上街頭,修女為某種事務也要上街奔波,所以他們出現在一條街上、一張照片裏,又合情合理。

就由於這樣的場景荒謬又合理,排成照片就很好看——它很幽默。 由此我們通過融匯貫通羅蘭·巴特和郭力尼安兩位大師的理論,得出一項驚人的結論:凡有價值的照片,必定有幽默的元素。你可以從現在開始,用這個標準去試驗你所見到的每一張照片,而我相信它是真理:如果一張照片沒有「幽默」——合理和荒謬的雜糅體,它就絕對不會是一張真正有價值的照片,而只能是一張「沒有必要存在」的照片——再優美,也「沒有必要存在」,因為它「失去了照片的本質」(關於「優美」不是照片應該追求的品質,請見下詳述)。


Steve McCurry, Afgan Girl, 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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