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有著無人性的冷漠，讓你處於忘我的出神狀態，但是「當人把速度性能托付給一臺機器時，一切都變了：從這時候起，身體已置之度外，交給了一種無形的、非物質化的速度，純粹的速度，實實在在的速度，令人出神的速度」。②

技術提升了生活的速度，並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忘卻，人生活在自我消失之中。於是，昆德拉在感嘆，「慢的樂趣怎麼失傳了呢？」③ 昆德拉的困惑正在於現代技術加快生活的節奏後，時間變得更緊張了，從前美好的由「慢」帶來的詩意與韻味已不復存在。事實上，現代科技給人類提供了更大方便，尤其是現代化的交通工具和通信設備，這些讓人們大大節省了時間，提高了工作和生活效率。

但問題也正在於此，時間節省了，效率提高了，時間本身的密度和強度也加大了，人只有爭分奪秒地去應付生活，關心當下，無暇顧及未來，更沒有時間思考自身了，這種「即時性」的生活狀態正表明了此時人之可悲的「斷裂」性，可以說，「技術進化的意義就造成真正的斷裂」；④ 另外一方面，現代技術以其加速度趨向和縮短時間過程的功能，消除了時間的停滯，引發人的意識和人的實在的虛無化傾向。

可以說，這種人之「虛無化」和「斷裂」正表明了時間本身的「虛化」，表面上時間不存在，但實質上那種緊張的時間卻在奴役著人自身，真可謂「現代社會特有的變化速度，強化了每一個人對時間的體驗」，這造成「時間對人的奴役，令人拜倒在時間面前」⑤。

其次，由於現代科技大大加快了生活的速度，人們越來越珍惜時間了，所以在一切以經濟為衡量標準的社會，「時間就是金錢」已成為人們的共識，抓住時間並以各種方式來「消費」時間已是人身不由己的事了。「在『消費社會』現實或幻想的大量財富中，時間占據著一種優先地位。」⑥

以快捷的速度，盡量少的時間獲得最大的效益和最多的財富，是消費社會追求利益的最鮮明特征。所以在消費文化中，擁有存在一定「聲望」的短缺商品就意味著獲得一筆巨大的財富，也就值得消費者花相當多的時間進行投資。可以說，「時間就是金錢」，這句烙在雷明頓打字機上的銘言同樣也烙在被日常性事務奴役的時間之中，烙在變得越來越重要的「時間預算」的概念里

②〔捷克〕米蘭·昆德拉：《慢》，第２頁。

③〔捷克〕米蘭·昆德拉：《慢》，第２頁。

④〔法〕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愛比米修斯的過失》，譯林出版社，１９９９，第９８頁。

⑤ 馬大康、葉世祥、孫鵬程：《文學時間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第3５頁。

⑥〔法〕鮑德里亞：《消費社會》，南京大學出版社，2008，第147頁。

投資者時常在計算或統計著他的投資回報效果，「計算」充滿了他的日常時間之流，而其生存的質量就以這種「計算」得來的最終結果來進行衡量，神聖的靈魂已無暇守護了，最終可能會導致人沈淪於肉體、情欲、和個別利益的世俗世界，這就是「生存的沈落」。① 同時，當以時間來投資獲得巨大的收益後，也可能會擠出一定量時間進行調節，這就是「休閑」。

這就出現一種悖論：一方面時間緊張得不夠用；另一方面還要留出時間進行放鬆和調整。其實，這里隱藏著這樣一種邏輯：休閑本身就是投資者或個人以求獲得更高利益的一種使用時間上的策略，休閑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以更好的精神狀態投入到工作中。於是，「休閑」的真實目的就是在對時間的進行放鬆式的消費後，以提高時間的效率而已。也正因為如此，這種看似自由的休閑其本身因受隱蔽的目的（也可以說是一種意識形態）的束縛，事實上它也就不再是真正的自由了。

亦即，「休閑因而並非就意味著一種享受自由時間、滿足和功能性休息功能。它的定義是對非生產性時間的一種消費」。② 可見，現代技術下的人們生活速度之快，以及時間的利用始終指向某種利益的追求，這最終會導致時間本身的異化，即時間本身已不屬於人自身的了，它反而會束縛甚至奴役著人，讓人在不自覺中忘記自己的時空世界，這往往會導致人記憶的喪失。這正如一位法國思想家所說，「現代人註定要忘記過去，因為現代人總是被快速的變化驅趕著」。③

①〔法〕斯蒂格勒：《技術與時間：愛比米修斯的過失》，第８頁。

②〔英〕邁克·費瑟斯通：《消費文化和後現代主義》，劉精明譯，譯林出版社，2000，第153頁。

③ 王斑：《全球化陰影下的歷史與記憶》，南京大學出版社，200６，第3頁。

（文化研究 [第11輯]；212頁至226也；本文作者：沙家強，河南財經政法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