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磊·“再地方化”与“詩性資本”———論消費時代的特産(1)

摘要:在大衆消費時代,隨着全球消費主義意識形態的全面滲透和旅遊産業技術的進步,旅行活動日趨標準化。因此,旅行活動中的重要環節———購買特産,也被納入“去地方化”的潮流中,使得特産逐漸成爲“無地方性”的普通商品。然而,由於旅遊産業在提供共性的同時,又必須努力生産出差異性,這決定了那些被“去地方化”的特産,又需要被“再地方化”。特産的“再地方化”,是通過地方性的再生産、地方傳統的發明和“新特産”的生産等形式實現的。通過“再地方化”,特産獲得了詩意的重建,使作爲消費品的特産呈現“反消費”的特徵,從而延續着消費主義的邏輯。

自古以來,特産就與其他日常生活用品不同,具有鮮明的地方性特點。在異地購買並享用特産,意味着將購買和使用商品的行爲置於一種非日常生活的氛圍之中,這是獲取差異性生活體驗的方式之一,也是旅行活動中最富儀式性意義的環節。北宋文豪蘇軾每遭貶謫,必在貶謫駐地尋找地方特色飲食來大飽口福,如黃州的豬肉、惠州的荔枝、儋州的牡蠣等。

這看似是失意文人在潦倒之時放縱口腹之欲,實則是藉“大吃大喝”的俗趣來化解官僚體製下生活氛圍的死闆與枯燥,以非日常性的身體享樂來抗拒日常官場倫理與生活秩序對人的奴役。在蘇軾那裡,對豬肉、荔枝、牡蠣等地方土産的享用,已超越了物的購買與使用這一簡單的生活邏輯,而成爲逸出庸常生活之外的“另一種生活”。可以發現,在貶謫文人的政治生命步步衰頹的過程中,另一種生活形式卻逐漸被開創出來,它通過俚俗的吃的方式,通過“日啖荔枝三百顆”等詩文的點化,將生命中的不凡之處做了極緻的闡揚,這就使得“尋找地方美食”成爲蘇軾貶謫之旅中必不可少的儀式。

相應的,將某地特産贈予他人的行爲,也超越了物品交換與使用的意義,使得特産成爲多重像徵的符號。在《紅樓夢》第三十九回裡,二進榮國府的劉姥姥爲了向賈府攀親以獲取救濟,帶去了滿口袋的瓜果蔬菜,這些土産既表達了劉姥姥試圖與賈府建立良好關係的“窮心”②,又通過這些鄉下“野物”,使大觀園裡的老老少少獲取了對另一種生活空間的想象,因而後來賈母對劉姥姥説“在外頭買的,不像你們田地裡的好吃”。這表示劉姥姥所帶來的瓜果蔬菜,和“在外頭買的”是不一樣的兩種物。劉姥姥的口袋,和她後來在大觀園裡的一系列活動,都像徵了民間的生活形式對大觀園這個封閉空間的撕裂。同樣的,在魯迅的小説《故鄉》中,中年閏土再次見到已然成爲“老爺”的“迅哥兒”時,遞過來一包自家曬的乾青荳。

可以説,這包乾青荳的鄉土氣質與閏土以及整個小説的氛圍都是十分契合的。小説的敘述者以冷峻而悲涼的目光,通過一包乾青荳,觀照了閏土乃至整個故鄉的麻木與苦痛。

(註1)本文所論的“特産”,是一個較爲寬泛的概念,它包括了土特産、地方飲食和旅遊紀念品等。

(註2)劉姥姥將土産交給平兒時,對她説:“姑娘們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膩了,這個吃個野意兒,也算是我們的窮心。”參閱《紅樓夢》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開河,情哥哥偏尋根究底”。(愛墾註:“窮心”,苦心也。)


因此,特産之“特”,一方面在於其地域特性;另一方面在於它往往被視作特殊的文化符號,承載了反日常、人情往來、異質文化交碰等多重像徵意義。而在大衆消費時代,由於旅遊産業的發達,那些被置於旅遊活動中的特産,就更帶有了消費時代特有的符號價值,它經歷着“去地方化”與“再地方化”的過程,它在“商品化”與“去商品化”的悖論中,以“詩意重建”的方式存在。(蔣磊·“再地方化”与“詩性資本”———論消費時代的特産;文化研究[第24輯2016年·春]48至58頁)

蔣磊,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講師。本文爲海南大學“中西部高校提昇綜合實力工程”之“海南文化軟實力科研創新團隊”系列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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